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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读评:岁序更替,灯火葳蕤(1 / 2)

有一盏灯,是河流幽幽的眼睛。”范剑鸣的长篇小说《长河之灯》以人文历史的视角诉说了赣南梅江人家,从清末至今长达一百多年的历史变迁。然居诸不息,寒暑推移,《长河之灯》从浩瀚的史书中涉水而来,给予人们以心灵的抚慰。范剑鸣以现实主义叙事题材完成了小说的诗性建构,通过简洁的意象营构与细腻的文字书写濡染出一幅动人的赣南乡土画卷。[刘昉昉.张爱玲小说艺术风格的叙事学研究[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24,43(3):101-104.]而小说所呈现的独特叙事艺术,也是当代文学的宝贵资源。文章旨在探讨《长河之灯》的时空叙事,透过宏大的历史题材与个体生命化书写的文本,追寻国人曾拥有却逐渐消解的诗意空间。

作者以自己家族的命运故事为凭据,依托宏大的历史背景,撰写出赣南梅江边灯花一脉的兴衰荣辱。梅江之水,从清末开始静静地流淌,至今已涉过百年的光阴。而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百姓,经历了“红白拉锯”的阶级斗争、轰轰烈烈的大锅饭年代、“挣工分”的乐趣、改天换地的开放时期。作者于永动的历史空间中诉说一个家族的兴衰,以下位者的视角默默叙说着生命的广博,那盏长明在河流的灯火,岁序更替,依旧明亮如昔。

一、回溯的时间:故事接受者的主体时间意识与客体时间意识的驳杂

小说的故事接受者有两重:以独依为代表的古闻听众与阅读文本的读者,并且读者所接受的故事包含着四层时间结构:核心时间结构即以灯花为主的时间回溯、衔接性时间结构即老姑妈“讲古闻”的时间回溯、外围时间结构即作者的时间叙述、潜在的时间结构即读者的时间体验。作者在《长河之灯》的时间结构中,以不同的叙事时间历时呈现同一文本的多重叙述维度,在读者、作者(范剑鸣)、独依(古闻听众)、灯花的时间体验中消解了小说的历时性叙事,使文本中的虚构元素在心理空间并置,因而形成一种隐藏的召唤结构[佘国秀.从“时间”到“意义”——现代性时间结构中的《活着》[J].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34(6):6-14.]。

在核心时间结构中,时间是一条绵延的射线,以灯花为原点并不断向下延伸。灯花生于清末,长于新旧变革中,受母听训的她自小裹足,希望未来能够立于厅堂。然命运多舛,所嫁的第一户陈氏人家因械斗而死,灯花受流言所迫而下嫁于有财。在成婚的头几年,有财一家也其乐融融,然而好景不长,有财因过度劳累而倒下了,医药无果后长辞人世。这是一个家族的命运转折点,灯花并未因丈夫的离世而改嫁,依然守着河村的一间小屋,独自拉扯两个孩儿,坚守自己的那份情义与责任。寒暑易节,捡狗与书声也渐长,灯花帮衬着他们谋生、结婚、带孩子。一起走过红白斗争、集体劳动年代、文化革命时期,慢慢瞧着膝下的儿孙变多、长大。在生命的第一百零一个年头,带着不舍与眷恋而离世。而多年后,灯花的后裔齐聚老屋商量着土屋的去留,借由老姑妈之口,讲完灯花的一生。作者在灯花个人的时间回溯中穿插了被述者时间不一致的片段。如在灯花初长成时,穿插了有财的漂泊片段;儿子捡狗少年时,穿插了有玉与有银的私贩猪肉经历;再者如喜妞与有银之间的爱恨纠葛。从中可以看出《长河之灯》也是一部家族小说,以伦理血缘为纽带,涵括着人物关系与生活形态的复杂性。[叶永胜.重审当代家族小说的叙事结构与时空意识[J].百家评论,2018,(1):103-108.]

而作者在叙述灯花的人生经历中,以宏大时间消解了个人时间。在作者的笔下,诸多人物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位置上,爹、姆妈、有财、有玉、有银、捡狗、书声、蒜头、九生,这些也是被述者。次要人物时间与灯花的时间并行展开,又在不同的时区走向终结。小说对灯花的个人时间所作的描述较少,但又将这些潜在的个人时间渗入到其他被述者的时间中。例如在有玉的叙述时间中,我们可以窥见灯花守寡的不易;在蒜头的叙述时间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年迈慈祥的灯花;在有银的时间体验中,灯花更是一位心怀大爱泯恩仇的女性。小说立足于广阔的时空范围混合了多个人物命运、多重生活面貌,以灯花命运为主要的叙事线索,将其他人物命运串联起来,而灯花的个体命运是轴心,次要人物在这个轴上展开。

在衔接性时间结构中,虽说是以老姑妈“讲古闻”的方式进行时间回溯,但是这个叙事时间的主体是独依、薪火、敦煌。祝独依因秉持独身主义而挨了母亲的耳光,借闺蜜薪火家“讲古闻”的契机,来到其祖屋听这段家族往事。于纯粹的家族故事而言,读者与独依是一样的,不同的是独依也是作者笔下的虚构人物,她也是故事的被叙述者,读者也在读她的故事。在故事时间的推进中,独依会在听古闻的过程中发表自己的见解,他们讨论的大都是婚恋。灯花是中国传统女性,自幼时听从母亲教导,出嫁也由母做主;独依为新时代女性,祝虎与敦煌依然秉持着传统思想,认为婚姻生育是人生的必备一环。新一代青年人与老一辈的思想发生了激烈的碰撞,独依的话语也是部分青年读者的心声,她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读者与敦煌的直接对话,点出了作为故事接受者的疑惑。作者将读者可能存在的潜在意识直接搬上了“舞台”,也可以变相地理解为作者与读者的对话。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其实更想沉浸于作者所营构的虚拟世界中,但每当我们看见独依与祝虎等人的看法,这个时间体验会中断,有时也会为此而恼怒。诚然中断的体验会有不当之处,读者却可以清晰地意识到文本所要传达隐含的主题“生命延续”。这种设置就好比导演本只是想通过电视剧的主角来体现,但有些镜头是直面观众,由人物之口亲自说出,这样简明扼要的语句能够很大地刺激读者思考。作者从灯花的故事与独依的故事中提炼共同元素——婚姻观,而又揭露二人不同的时代观念,先挑明现实中存在的二元对立婚育观,再通过叙述先人的故事,独依与读者亦会在阅读中审视、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独依所依存的时间与当今非常接近,而灯花所存在的时空已逐渐远去,读者与独依是处于流速相同的时空中,自然会对从前的人与事有一种隔膜。而作者设置了“讲古闻”这样的衔接性时间,能够很大程度上消解陌生感,拉近与读者的距离。而独依始终是整体故事的一环,我们也看到了独依思想的转变——她不再排斥婚姻。作者在尾声中借敦煌、祝虎之口表达“年轻人不愿将就婚姻,是在等一位对的人”的想法。读者从灯花的故事里,会时时存在与独依一样的不解,然而纵观整个故事,在看清一个家族的源头之后,我们对灯花肃然起敬。后人不能延续前人的生命,但后人去记住一段家族史,愿意去了解先祖的经历,就像灯花百年后不只是在世时的后裔的怀念,更有后辈及旁人的追忆,这是生命的延续。

作者很巧妙地设置了一个外围时间结构,《长河之灯》并不是完全的虚构,作者从自家故事中汲取养分,想在纸上建造一栋永恒的房子。作者在后记“站起来的泥土”中说到,若要按照传统建筑手法,他的空中楼阁就会像老家无数倒塌的土屋,以泥土之身站起来,然后倒下,重新化作泥土,陷入因果循环的命运。近些年来,作者家乡的土屋逐渐坍塌,而其记忆中有许多绵长的诉说。曾经流逝的人与事,是作者心中放不下的美好,因而愿以书本的形式,记载先辈们的足迹。正如作者所言按照传统叙事结构,只需要从头开始讲灯花的一生,但人会消逝,而消逝后会有一种虚无感。因而作者有意识地操控时间,并将其付诸叙事和文字表达的历程。作者的后记相当于一个前文本,以文学想象的形式体验时间,核心时间结构、衔接性时间结构、外围时间结构彼此形成套盒,摆脱了现实中的禁锢,真正做到了与世事的和解,让逐渐消逝的人与事重新站立。

在以上三重时间结构的嵌合下,读者的时间体验就显得微妙而奇特。正如小标题所言“故事接受者的主体时间意识与客体时间意识的驳杂”,祝独依作为古闻听众,她自我的时间意识在文本中的插叙显而易见。在她默默听故事时,她的主体时间意识较为模糊,更多地是用故事时间衡量,而也正是听众的身份,始终是外界,也不能完全融入。作为读者亦然,作者若是单纯地从灯花的视角切入叙述,主客体时间意识还较为含糊,但正是营构了核心与衔接性时间,这种意识会放大且难以忽略。比如说读者若只是看到故事时间部分的文字,那么会有一个沉浸式的体验,在读的过程中是不能预料结果的,况且作者所描述的时间跨度大且压缩的情况下,这份历史的厚重感不免会被稀释。然而有了叙述时间的存在,读者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一个家族的现况,虽说少了一份神秘感,但阅读过程中自然会带有史书的眼光去品读。举个恰当的例子:现在我要写一本小说,主角活了上千年从西周走来,一直走到当代,在不压缩时间的情况下这种厚重感会后知后觉;那我换个写法,主角乘坐时光机回到西周,又活了上千年走到当代,这种情况下我就算压缩时间,史书感在最初就会呈现。

《长河之灯》横跨了一百多年,没有丰富经验的读者是无法想象百年的变化。读者就如独依一般,在老姑妈讲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带着自己对过往岁月的想象,这是时光沉淀下来的厚重。读者的主体时间意识指自身对现实世界时间流速的感知,自己认知体系中的时间观念。“而故事时间虽然尽可能地模仿现实世界的时间,也在模仿那种心灵的主体性的时间,但我们并非总能在故事时间中得到那种内在与外在时间的统一感”。[赵世佳.叙事时间的本质问题[J].美与时代(下),2023,(11)]我们在阅读过程中就已经抱有“看清那一滴水”的目的,我们已经带着自己的时间体验去阅读,但当一百年的光阴在灯花身上重现时,我们依然会为她生命的坚韧而欢呼。作者操纵了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压缩了时间,但他通过两重时间结构,让我们不自由地带有岁月史书的念头,因而能自然地感受生命的跨越。客体时间意识是故事时间带来的,当读者对自身时间关照的主体身份与对故事时间关照的客体身份发生冲突时,我们一方面感慨自身阅历的单薄,一方面又欢呼人类先祖的坚韧。在真正看清河流最初的那一滴水后,无不是对时间的感动。正是滔滔岁月的浆洗,让灯花这一段平凡人的史诗在梅江边传颂,也在读者心中鸣唱。

二、绵延的空间:物空间的寄托与心空间的积淀

小说《长河之灯》除了在以故事时间为轴线的显性叙事外,还暗含了以空间叙事为主体的塑造作品人文厚度的隐性叙事,这一隐性叙事由“土屋”这一空间贯穿整个作品。小说通过塑造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下的土屋来完成对主题意蕴的深化,作者带着历史生命的思考去建造不同的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