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看这个。”周重虽然性格懦弱,却还算是开明。
大周朝有组训,严禁后宫之人干政,可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他可不愿皇后没有自保之力。
只有一个强大的母亲,才能保护好他们的一双幼儿幼女。
于是周重将金州府的报纸递了过去,“这东西叫报纸,是金州府那边传来的新奇玩意儿。据说每个月有一期,不知怎的就流传到汴京城来了。这上面记录了大周朝最新的战事和其他消息,甚至有的消息比我们的暗桩传回来的更为准确和迅速。”
元淳皇后自然是认字的,她迅速的看了一遍,随后身子一晃,难掩震惊:“这大周朝的局势当真到了这样的境地?”
“不错,目前金州府那位已经占据了十一座府城,西面的舟山王被她打得不成气候,现在正带着底下那些疯狂的教徒们拼死反抗。东面据说有个什么顶厉害的火器,那玩意儿攻城略地如履平地,打得周衡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节节后退。目前东面战线全面溃败,再有几个月,怕是要打到周衡的老巢琼州去!”
元淳皇后沉默了。
十一州啊!
这无异于已是整个大周朝的一半国土!
如今他们大周朝正统反而只在这一隅苟延残喘。
那位女大王当真是了不得,不过才几年时间,竟然已经无声无息的占领了一半国土!
若是周衡那边再继续失守,这大周朝的江山还真要换了主人!
“火器?”元淳皇后咬唇,“那武器当真那么厉害?我记得陛下说过,周衡手底下的将士们战力不弱,打起仗来和赵毅将军的军队不相上下。怎的现在如此不堪一击?”
“今日这消息也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你应该知道,以前文武百官都笑话金州府那边的人专营这些雕虫小技,如今火器一出,朝廷上那些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伐金的大臣们立刻傻眼。如今怕是只恨没机会去投奔金州府。我瞧着今日朝堂上,底下臣子们各怀异心,我那位父皇勃然大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将之前主和的官员们全部拉出来打了几十个板子——”
光是这样听着,元淳皇后都察觉到前朝的风起云涌。
他们虽说贵为帝后,在乱世之中却也犹如浮萍,生死之间,也不得不仰仗别人鼻息。
真是可悲。
元淳皇后悲哀道:“难道我泱泱朝堂,就没有一个忠君爱国之辈?”
“那孙清臣算是忠君爱国之辈吧?看看他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想起四年前孙清臣不顾危险来报金州府的危机之时,满屋子人竟然无一人放在心上,父皇更是要治他一个谎报军情之罪,周重喃喃道,“也好,他跑了也好,留在汴京城里只会跟我一样,不过是死路一条。”
察觉到周重身上的哀鸣之气,元淳皇后心如刀绞,她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前的冷汗,又扶着他坐下,夫妻两就这么面对面的握着手坐着,像是濒死的小兽般互相依偎着取暖。
周重笑得难看,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从朕登上帝位那一天,就知道有今日。只是朕贪心,想着两个孩子年幼,便大着胆子和天斗上一斗。可惜朕非徐振英那等天纵英才之辈,纵然有心,结局却也并非我之所愿。”
元淳皇后泣道:“陛下,您别这么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您不是说赵毅将军忠心于您吗,朝中定然还有臣子效忠您,结局还未可知。”
周重勉强笑笑,“皇后说得对,朕不该自怨自艾。”
以为自己说动了周重,元淳皇后一脸喜色,用帕子擦干眼泪,“没错,陛下该往好处想才是。您饿了吧,臣妾这里有下午御膳房送过来的点心,您先垫两口——”
见元淳皇后不再一脸忧愁之态,周重便笑着说了一声好。
元淳皇后离开后,周重却仍是面色阴郁,他将元淳皇后放在桌上的报纸看了又看,横看竖看,心中五味杂陈。
都说金州府繁荣,可他却想象不出这世上还有比汴京城更繁荣的地方,如果有,那该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是光从报纸这一新奇物件上,周重就知道,金州府的制造水平远超他们。
旁的不说,就说这报纸,字迹如此之小之娟秀,却不见晕墨,每个字大小一样,却排列得如此整齐工整。
更不必说这报纸一印便是几万份,远销整个大周朝,甚至很多寒门子弟都能买得起,只需要一份报纸,便能掌握天下大势。
这不仅需要强大的情报能力,更需要钱。
也难怪这报纸一传到汴京城,便在整个士子圈内引起了一阵风潮,读书人们以拥有一份报纸为荣,甚至有许多士子组成书社专门研究报纸上提到的战事、民生、经济。
即使朝廷已经将其列为禁书之列,不许其在周朝境内流通,可却屡禁不止,士子们依然私下传阅收藏,蔚然成风。
谁让这月报的主编是鼎鼎大名的林翰呢。
那个开始说是被孙清臣绑架走的文学泰斗林翰,如今却在金州府徐振英的手下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混了个月报的主编辑,不可谓不滋润。
等朝廷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翰的家眷们早就被金州府的人给偷偷送到金州府去了——
可恨。
着实可恨。
这林翰比孙清臣可恶千倍万倍!
周重以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知道林翰不安守本分,他还以为他仙风道骨,不喜官场,只爱风花雪月,是个有趣的小老头,谁知道竟然主动投诚徐振英,背刺大周朝一刀。
周重很焦虑。
那位女大王的势力越来越大,眼看着大周朝的版图日渐缩小,一张报纸就搅得汴京城风起云涌,加之那边提倡人人平等的道统,更是让汴京城内的底层百姓蠢蠢欲动。
他贵为天子,虽爱民,却也轻视他们。
之所以爱民,是因为只有爱民,才能巩固手中的权力。金州府提到的什么低贱之人都有人格的说法,他更是嗤之以鼻。
没有读书没有开智的愚民,有什么人格?
他们懂什么是人格?
可是直到现在,他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了。
任何的道统都是为了皇帝而存在。
无论那位女大王真实想法是怎么样的,可只要提出人人平等的理念,她就无异于抓住大周朝所有苦难人民的民心。
大周朝什么人最多?
那自然是底层人民。
读书人永远都是少数。
只这一招,便可叫所有民心朝她而去。
周重看着这报纸,心中不得不感慨:徐振英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他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听孙清臣的劝告,竟然一个疏忽养虎为患。如今再想要解决这只大虎,怕是没那么容易。
那么他呢。
他的出路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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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府的某条小巷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