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就坐在这里,完美的隐身在其中,不断的说服自己:从今以后,她不是大周朝的嫔妃娘娘,而是这些人的兄弟姐妹,更是奔向金州府的一缕幽魂!
罗太监随后又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卷东西,“这可是金州府最新的东西,叫报纸,是殿下和宣传部搞出来的新东西。上头让我们学习报纸上的东西,整个汴京府,目前只有爷那儿有一份,另一份就在我们手里。”
说这话的时候,杨太监一脸的骄傲。
因为这意味着他是唯一能和上峰接上线的那个人。
也只有他,敢说一句“上头的意思”。
众人立刻露出一脸恭敬的模样,望着那薄薄的一层纸,犹如参拜佛像一般虔诚。
有人立刻道:“不愧是金州府来的东西,看看这纸张,又硬又白。大周朝可造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话不由得让敬嫔多看了两眼。
果然只见那报纸所用的纸张雪白不说,还比寻常宣纸要硬上许多,上面的字体刊印得很小,字迹工整的就像是一个人抄写的一般,甚至还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墨香。
早就听说金州府那边的匠人们善奇淫技巧,如今这一观之,奇淫技巧不足以形容,怕是只有巧夺天工才能形容。
外面下着雪,有风吹过的声音,偶尔有巡逻的禁军经过只是,他们便压低呼吸声,静静的等候他们走远。
熏黄的烛火跳动着,众人为了共同的理想报团取暖,屋子里似乎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情。
等那禁军走远了,罗太监才压着声音开始念报纸上的内容,他年纪有些大了,看不清楚,旁边有人将烛火给他递了过去。
有人心急的问着:“罗社友,这报纸是个啥?是书吗?”
罗太监眯着眼睛抖了抖报纸,“别着急,我先看看。”
随后他笑着说道:“呀,这上面还真是啥都有。有宣扬自己酒楼饭好吃的,哪儿哪儿请的大厨,让大家伙去品尝的;还有今年江陵府那边棉花大丰收,今年棉衣会大降价,让去年舍不得买棉衣的老百姓准备好钱财,有许多花样子可选;呀,还有赞赏的呢,说是恭州那边之前舟山王的手下闹事,毁坏了不少老百姓的田地,西迁的土人们英勇抵抗,保护家园,甚至还救了当地许多汉人们,现在土汉一家亲,说土人们也是我们的兄弟呢!”
其他人不解其意,只夸土人们仗义。
可敬嫔却知道,土人们桀骜难驯,大周朝历史上从来就没有真正收服过他们。他们一会儿称臣,一会又造反,反反复复几百年。
没粮食了,就下山抢。若是打得狠了,他们就往黔山里一躲,谁都拿他们没办法。
而那位昭王殿下却能将这帮土人们捏得死死的,不仅说动他们走出天然隐蔽之所的黔山,甚至肯举家西迁,如今还愿意为她和她的汉人子民们卖命。
这简直是比灌迷魂汤还管用。
若是可以,敬嫔真想见见传说中的那位西南霸主。
更重要的是,这位西南霸主是个姑娘!
传说中还不满十八岁的姑娘!
真不知她本人是何等的英姿。
那罗太监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他皱着眉,一边看一边骂:“还说自己是先帝正统呢!竟然干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旁边立刻有人凑了上去,随后也是脸色微微一变,见众人都紧张的望过来,那人才说道:“这报纸上说,金州府攻打襄州的时候,用了一种顶厉害的武器,叫火器,说是能将固若金汤的城墙都打穿。明王的人打不过,竟然绑了城里的老百姓,用家里亲人的性命逼迫他们冲在最前面。江将军大为震怒,极为不耻明王行径,被迫无奈停止使用火器,因此战局就这么僵持下来,倒是襄州的知府看不下去,干脆命百姓们打开城门,这江将军才占领了襄州。”
众人听得是胆战心惊。
有人关心火器,有人关心襄州的老百姓,也有人关心金州府的伤亡。
“能打穿城墙的火器?这世上当真有那么厉害的武器?”
“这明王行事也太过阴毒了吧,连老百姓都不肯放过。”
“昔日明王还在宫里的时候,对下人们都是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怎么如今变成这幅模样?”
“那以前全是装的呗。”
“让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冲在前面,明王这样行事,和北面那些鞑子有什么区别?对自己的族人尚且如此残忍,也不知那边的百姓们究竟如何了。”
敬嫔也是心惊胆战。
也只有这个时候,通过大同社她才知道外面的情况。
之前她只知道陛下忧心朝政,时常和太上皇发生争执,尤其是前年赵毅将军收了金州府捐赠的五千件棉衣,险些被打上一个卖国通敌的罪名,陛下日夜忧心外,作为后宫妇人,大周朝的其他情况她一概不知。
好在,大同社消息灵敏,又有这报纸时常传递消息,让她不至于抓瞎。
敬嫔接过那报纸细细的瞧着,伺候她的杨太监便凑过来,“汪社友可是有什么想法?”
敬嫔眉头微蹙,“我看这上面写的是月报,也就是一个月出一刊的意思吗?”
杨太监不知,负责联络上头的罗太监也不知道。
她又问:“这报纸在金州府售价几何?”
一群人还是茫然的看着她。
虽说那罗太监口口声声说他们这些人个个平等,可他自己面对敬嫔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带了两分恭敬,“汪社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敬嫔摇头,“我只是在想,若这报纸价格够低,刊印数量够多,那么一定能掀起一场改革风波。”
“此话何解?”
敬嫔却敛了神色,她是新人,不好多说,便笑着说道:“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若是刊印数量够多的话,甚至是人手一份,那明王的名声岂不是全没了?
大周朝消息传递滞后,前年西面出现疫情,甚至是三四个月后汴京城才知晓,更不用说民间,若是家人分住南北两头,怕是这辈子通信都通不了几次。
也不知道那位昭王殿下做报纸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就是为了搞臭明王的名声吗?
此时此刻,敬嫔当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东西叫舆论战。
但其心之敏锐,也可见一斑。
杨太监却问:“罗社友,这次上头有没有交代什么任务?”
“没有。上头只是让我们保护好自己,如果有重大事情再报给她知,平常注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便好。”
杨太监欲言又止,随后才道:“说起来我们加入大同社也有一年多了,可那位上头我们却一直只闻其音不见其面…也不知道他是哪位,跟金州府那边又有什么关系?”
罗太监斜斜的睨他一眼,说不出是警告还是警戒,“我们都是单线联系,这样对上头和对我们都是最安全的。不过我也可以给大家一句实话,我们在这边做的所有事情,金州府那位都知道。”
他又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神秘秘:“诸位放心,西南那位踏破汴京城的那日,便是我们建功立业之时。”
敬嫔听得心神荡漾。
建功立业……
她也行吗?
其实敬嫔对于背叛皇帝这件事,想过许久,许久。
她对皇帝没有多少感情,却也不厌恶他。
周重对她来说算不上是一个好夫君,他是家中庶子,亲娘身份也不算显赫,加之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嫡母,是以日子过得并不算畅快。
甚至有时候她有些瞧不起他。
身为男子,唯唯诺诺,身无尺寸之功,只除了身份贵重,脾气好,能容人外,并无能拿得出手的优点。
即使周重并不喜她,也不看重她,可她见过周重和皇后相处的模样,她心里便觉得,那样一个爱妻子和孩子的男人,应该不是个坏人。
背叛这样又是夫又是君的一个人,让她很是煎熬。
可后来又转念一想,夫妻情深是属于帝后的,她算个什么?更何况周重当初是怎么被太上皇挟持着上位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就说如今禁军军权,还掌握在太上皇手里,就足可窥见周勉觊觎帝位之心从来不死。
不是今日,便是明日,迟早有一天这两父子要为皇位争一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