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李弘少有的在王文佐面前皱起了眉头:“寡人知道你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窦建德也是逆贼,当初他起兵对抗王师,实乃大逆不道的罪人!”
“所以他兵败身死了,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了代价!”王文佐道:“现在河北人供奉的夏王庙里的也不是逆贼窦建德,而是那个知义而尚仁,贵忠而爱贤,仁厚爱民的夏王。如果陛下能够敕封其为正祀,就能得到河北士民的崇敬,化解过往的仇恨,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毕竟窦建德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再活过来!”
“那如果寡人不同意呢?”李弘问道。
“现在来看不会怎么样!”王文佐笑了笑:“但是如果天下有变,河北很可能会成为大唐的愈合不了的溃疡!”
李弘神色微变,他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圈,突然停下脚步:“三郎,夏王庙的这件事情寡人不能同意,至于增加几个河北士子入昭文馆的事情,这个简单,明日便让中书舍人草诏便是!”
“好!”王文佐笑道:“既然圣意已决,那就依照陛下说的便是!!”
王文佐被否决之后态度如此轻松,李弘反倒有些犹豫了,他低声道:“三郎,寡人也知道你是为了大唐好,但夏王庙这件事情实在是牵连太大——”
“陛下,您登基之后便是天子,代天理政,我只是个臣子。陛下和我的关系与过去已经不同了,陛下无需向我,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只需要对得起天即可。”王文佐伸出手向上指了指。
“天?”
“对!天家无私!”王文佐点了点头:“有私便是有偏,有偏便是不正。夏王庙之事,陛下只要自己觉得怎么做更好,您就可以那么做,无需考虑更多。”
“可是三郎你明明说河北会成为大唐愈合不了的溃疡!”
“是的!臣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臣也不可能永远都对!”王文佐笑道:“归根结底,这天下是陛下的,臣只能把臣认为是的对的事情告诉陛下,但最后做出决断的是陛下您,也只能是陛下您,而不是别人,包括微臣!”
李弘茫然的点了点头,在此之前,裴居道废了好大气力才说服李弘否决王文佐立夏王庙为正祀的提议。对于这件事情,李弘还颇有些内疚,毕竟在此之前他早已习惯了对王文佐言听计从,甚至打算把选拔河北士子入昭文馆的提名权给王文佐当成补偿。却没想到王文佐竟然对自己的提议被否定表现的这么若无其事,甚至有点如释重负、乐见其成的味道。他就好像一个正准备挣开家长扶持,独立行走的孩子,发现家长竟然主动松开双手,在旁边鼓掌激励,反倒有些惶恐,害怕家长松开手。原先裴居道那些说王文佐揽权自大,独断专行的话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裴侍中到底还是不了解三郎的为人!他岂是贪恋权柄的人?”李弘心中暗想:“其实这也怪不了裴侍中,他以前又没和三郎相处过,怎会知道三郎的为人,可寡人就不一样了,怎么听了旁人几句话,便心思动摇,当真是不应该!”想到这里,李弘对王文佐的歉意禁不住又多了几分。
“三郎,你现在的宅邸是刚到长安时太上皇赐下的!”李弘笑道:“与你现在的官职身份有些不相称了,不如在换个住处吧?便在安兴坊如何?距离宫城也近一些,往来方便不少!”
“这个不必了吧?”王文佐闻言一愣:“再说臣的宅邸比政事堂的诸位同僚中不少人都要强了,再大再好就过分了,臣现在住的地方距离宫城也不远,何必再换地方?”
“那就散官再升上两阶,为镇军大将军?或者加金紫光禄大夫?”
“臣又没立下什么功劳,怎有颜面再受这寄禄之官?”
就这般,李弘挖空了心思又是赐宅升官,又是赏赐钱帛,想要用这来消弭心中的歉意,可都被王文佐一一拒绝了,到了最后王文佐也猜出了几分,笑道:“陛下您可是觉得亏欠了臣下什么?想要额外加恩补偿臣下吗?”
“这个——”被王文佐猜透了心事,李弘不禁脸色微红,结巴起来:“三郎,寡人、孤、朕——”
“陛下,请记住臣接下来的话!”王文佐沉声道:“您是天子,代天理政,所以您不会亏欠任何人,包括我!您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您不需要补偿我任何东西!”
李弘愣住了,他还不是完全明白王文佐的意思,正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发问,却听到王文佐的沉稳声音:“身为天子,您永远也不会错,记住,永远也不会错!”
“永远也不会错?”李弘愣住了,王文佐的话和平日里受过的儒家教育完全是南辕北辙:“可,可是天下岂有不会犯错的人?”
“没错,确实人都会犯错,但天子不是人,是神,至少是半人半神!”王文佐笑道:“至于怎么不犯错,那很简单,您只要永远不表态就行了!”
“不表态?”李弘笑了起来:“那的确不会错,但那样怎么治理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