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是个好女人……”
袁刚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回想到往昔种种,他的心里多出了一丝罕见的甜蜜。
“她是我们那边县城里卖豆腐的,跟着她爹娘一起,每天起早贪黑,后来见到了我,她就偷偷将家里的豆腐拿出来给我吃,一开始是一块,后来是两块,再到后来,我长大了,两块豆腐都不够我吃饱,我也在城中找了个搬抬的活计,把我挣的钱都给了兰芝保管……”
“当年的征兵令,是不是你替了他们家的人?”苏磐忽然开口问道,八九年前,那正是边境蛮族猖獗的时候,因着秦氏在两年内接连为他生下麟儿,伤及了身子,所以苏磐便特地回京去照顾了一段时间。
蛮族自然知晓边境没有了苏磐的坐镇,因此便聚集数十万大军,准备趁此机会将边城一举攻破。
那是苏磐在继任镇国大将军的封号以后最大的一次失误,险些令边城失守,朝廷为了将蛮族数十万大军击退,强征北境二十万壮劳力奔赴北境,以五十万大军对战蛮族的三十几万大军,依靠着人数上的优势,才终于将边城给守住了。
如今细算下来,袁刚入伍的时间,不正好就在那个时间段么?
“是……”果不其然,袁刚闻言,点了点头,看了苏磐一眼,随即又接着说道:
“那一年,朝廷征兵,兰芝的父亲已经四十几岁了,若是来到北境,恐怕就没有了回去的机会,而且兰芝一家子也失去了主心骨,所以我便与兰芝分说,决定以他们家养子的身份接下征兵令。”
朝廷的征兵令是强制的,尤其是那一次蛮族几乎将边城攻破,更是没有了任何缓和的余地。
除了女子立户的人家之外,凡是有壮劳力的家庭,都必须得相应征兵令的号召。
若是不去,就会被县衙拿下,重重惩罚。
“兰伯父和兰伯母从兰芝那里知道了我的意思,两位老人不愿我一个人前往北境没了牵挂,便将兰芝许配与我……”
话到此处,袁刚脸上的笑容忽然间一滞,然后渐渐变得阴沉扭曲了起来。
“大将军!”
袁刚忽的将头往雪地中一磕,此地的积雪早就被数万匹战马给践踏的坚硬无比,鲜血瞬间就从其额头处流淌了出来。
“你干什么?”
“莫不是还想让大将军饶了你不成!”
“军中多少贫寒子弟?过得苦的人比你多了去了!若是都如你一般成了叛贼还想要求大将军谅解,军威何在?军法何存?”
“大将军,万不可因为袁刚幼时的遭遇便饶了他,他犯的可是叛国之罪!”
“顶多可以让他自裁……”
……
四周的将领们纷纷开口说道,虽说言辞间态度强烈的表达了不会原谅袁刚这一次的背叛,但也有人提议给袁刚一个自裁的机会。
自裁,可要比五刀之刑好受多了。
足可见这群汉子还是被袁刚幼时的经历触动了,他们中少有人是富贵出身,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如今早已忘却了幼时的那些苦难。
可是今日被袁刚这么一提,在这风雪飘飞的天地之间,他们似乎又想起了幼时受人欺辱之时那在心中生出来的念头。
因此,众人虽然还是无法原谅袁刚的背叛,可却也愿意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你说。”
苏磐抬手,示意众将领安静下来,眼神平静的看着袁刚。
“大将军,我没有背叛大奉朝,我……”
袁刚开口说道,随即目光闪动的看了一眼苏磐周身,又将后半句话给收了回去。
但是,他相信,文武双全的大将军一定可以理解他的意思。
既然他没有背叛大奉朝,那令他算计苏磐之人,就只能是大奉朝内的人。
“今日之事,袁刚愿意受五刀之刑!但请大将军,为袁刚报仇雪恨!一定不要让对方得逞!”
说话之间,袁刚忽的拔出了腰间的短刀,正要自己行刑之时却被苏磐的一指内力给打落在了地上。
“你不打算回去见见那个女人么?”
苏磐沉声问道,当年之事,说起来也与他有关,如今只听得袁刚提及,可那二十万大奉儿郎,回去之人不过十余万,现在想来,因着他一时之差,又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呢?
“大将军,我想回去见她,我无时无刻都想回去,可是我回不去了啊,她也等不及我回去了……”
袁刚忽然痛哭起来,趴伏在地上,双手用力的捶打着地面。
“那些个畜生!将兰芝抓了起来,一次又一次的让那些男子去凌辱她,直到兰芝有了身孕,等兰芝将孩子生下来以后,又当着兰芝的面给掐死了!”
(此段取自明清时期的残酷刑罚之一,方孝孺妻女便遭受过此等折磨,历
史上真实存在的残酷刑罚)
“若非是那些禽兽如此对待兰芝,我又怎会背叛大将军,我又怎会算计北境的数万同袍啊!”
听着袁刚这嘶哑的咆哮,四周的将领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齐齐变了脸色。
“该死的!”
“这不是前朝那些墨刀卫研究出来的刑罚吗?”
“此等刑罚在本朝早就明令禁止了,竟然还有人胆敢私用,莫非是前朝余孽不成?”
“大将军,此等贼子定然是知晓我北境儿郎铮铮铁骨,轻易不愿意背叛大将军,因此才想出了前朝刑罚,这是逼得袁刚不得不背叛我们啊!”
“贼子当真是该杀!”
一众将领们都是愤怒起来了,那刑罚光是听袁刚一说,他们都觉得遍体生寒。
毕竟作为镇守北境的将领,他们早已经娶妻成家,家眷基本都安置在京城或者家乡。
如今是有人找到了袁刚,或者说是袁刚暴露出来了,可暗中谁又能知道有多少北境士兵的家人被那些贼子抓起来如此残忍折磨了呢?
“此等贼子,若是对我等家眷用此刑罚,即便是末将……”
亲卫统领语气苦涩的开口说道,随即冲着苏磐单膝跪下,死死的咬紧了嘴唇。
“我知道了。”
苏磐站起身来,看着明显担心起了家人的亲卫统领,沉声道:
“苏义听令!”
这亲卫统领原本是个孤儿,后来跟随在他身边征战,被他赐予了苏氏一门的姓氏。
这是莫大的荣耀,也代表着苏磐对苏义的信任。
最重要的是,苏义不止是一个一流高手,还掌握着苏磐身边的千人亲卫军,这千人亲卫军分为十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轮换,其余人或是去执行别的任务,或是提升实力,每一个都是对苏磐绝对忠心的战场孤儿。
“末将在!”
苏义闻言,当即便收起了心底的情绪,整个人好似是变成了一头独狼,只待苏磐令下,就可以冲出去撕咬下敌人的一块血肉。
“命你手持本将印章,率领千人亲卫队速速返回京中,将这群躲在暗中霍乱北境儿郎的前朝余孽给抓出来!”
苏磐的说辞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刚才袁刚的判断,以及秦氏与他往来的密信,他已经可以确定对自己出手的人就是五皇子姬承坤无疑,可他身为大奉朝的将军,君是君臣是臣,如何敢对五皇子出手?
这是谋逆之罪!
所以苏磐一开口,就将五皇子的人给定义为前朝余孽,如此一来,即便到时候圣上想要保住五皇子的人,也没有了合适的理由,反倒得帮着他处理五皇子那些不干净的手脚!
当然,其实苏磐也有些多虑了。
因为此刻的老皇帝早就不再是之前那个只知道疼爱儿子的老父亲了,他又变成了年轻时候那个英明神武的大奉帝,别说是苏磐想要除掉五皇子的那些手脚了,就连他这个老父亲……也很想让自家儿子长点儿教训啊!
“末将领命!”
这一次,苏义没有再担心苏磐的安危,因为刚才的那一场战斗,苏磐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现在的他进入了一个更加高深莫测的境界。
苏义觉得,自己与其担心大将军,倒不如先回去查一查那些前朝余孽。
事关北境三十万大奉儿郎,稍有不慎,大奉朝就会迎来灭顶之灾啊!
“袁刚!”
待得苏义领着亲卫们迅速离去之后,苏磐这才看向了袁刚,面色威严的说道:
“你背叛军中同袍,险些害得同袍身陷囹圄,本该将你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但,念在你你是被前朝余孽迫害,本将暂时留你一条性命,待苏义将那些前朝余孽抓起来之后,还需要由你指正,你可做得到?”
苏磐不是在包庇袁刚,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胸怀,可他知道袁刚其实已经心存死志了,尤其是对方在算计自己失败以后,想来那五皇子的眼线会立刻传信回去,而对方亦会将用来胁迫袁刚的兰芝残忍杀害,抹去这个活口证据。
所以,死亡对于袁刚来说,反倒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他救不了所爱之人,又背叛了仰慕的大将军,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但苏磐需要他活着。
否则的话,将来对上五皇子,光靠他口说无凭总是很容易被人安上不敬皇族的名头。
“是……”
袁刚也猜到了苏磐的意思,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深深的跪了下去。
苏磐虽然要用他来对付五皇子,可是又何尝不是给了他一个亲自报仇的机会?
袁刚现在又多了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因为他很好奇,以大将军雷厉风行的性格,在得知算计他的人是五皇子之后,又将如何对待姬氏皇族的人?
……
与此同时。
南塘州府。
望江楼外。
此刻这里已经被
一百个捕快的身影层层包围起来,而在那些捕快穿着的衣服胸口处还绣着一个‘寺’字,这意味着他们来自于大理寺。
在这一群捕快最中间,则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正在检查着望江楼残留废墟上遗留下来的战斗痕迹。
有刀痕剑痕,还有暗器和毒药的痕迹,这意味着出手之人什么手段都有。
而这一类人,通常都是那些大人物培养出来的暗卫,在关键时刻也可以称之为死士。
不过能够培养出如此多高质量死士的人,在整个大奉朝,也都是屈指可数的。
“狗咬狗。”
苏邦看着这里留下的遍地狼藉,不由得撇了撇嘴,心底对这姬氏皇族的几个皇子是愈发多出了几分不满。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一切的事情都是那几个皇子搞出来的。
可偏偏他们还得来负责善后,甚至若是置之不理的话,就会有倾覆之灾。
这就是皇权!
这就是天家!
“自古以来,皇权虽大,可这天下却不能是一言堂,若是天家妄以为这天下都是他们说了算,那就离皇权更迭不远了……”
苏邦暗暗想道,当然,这种念头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让人知道的话,那苏家也不用再如此小心了。
竟敢议论皇权更迭之事,这不是明摆着对当今的姬氏皇族不满吗?整个一抄家灭族的言论啊!
苏邦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仙童妹妹,还好他没有仙童妹妹的那种古怪特质,不然心思都叫人听了去可着实是麻烦。
“一定不能告诉小丫丫,我们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思及此处,苏邦暗暗想到,莫名就生出了几分要保护仙童妹妹的念头。
“苏大人,这里似乎还有其他人来过!”
就在此时,一个大理寺捕快走了过来,对苏邦抱拳说道。
“哦?”
苏邦闻言,不由得眉头一挑,跟着那捕快去看楼梯上出现的脚印。
脚印很新,且很浅,说明对方是一个高手。
虽然只有着二流的实力,但是对方却在事发之后出现在此,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