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另一名心腹将领,竺朗之的兄长竺谦之开口道:“刘参军所言甚是啊,静观其变,派人秘密监视其言行,既然是劳军应该不会带多少人马,怎会掀起波澜,兴风作浪?”
彭城内史刘季武沉声道:“听闻陈望多谋善断,又与王恭有郎舅之谊,不可不防啊。”
刘牢之蓦然一惊,有些厚重低垂地眼皮跳了跳,是啊,差点把这层关系忘了。
不但是王恭,十九年前的淝水大战在武平县城外,自己还当着陈望的面斩了他另一个舅子呼延义。
这小子不可能忘了。
他也是久历军旅生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不得不防。
正待要开口做个总结,只见一名亲兵进了大帐,躬身施礼道:“启禀征东将军,朝廷钦使陈望已到北面大营外!”
说曹操,曹操到,刘牢之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有多少人马?”
“禀征东将军,有二十余名亲兵和百余名民夫,带了数百头猪、羊等牲畜,还有美酒及数口木箱等杂物。”亲兵答道。
刘牢之站起身来,目光森然地扫视了一圈众将,下令道:“就这样吧,秘密监视,如有不轨,立斩之。”
众人一起躬身施礼,答道:“遵命!”
刘牢之起身,下了胡床,挥手道:“随我迎接朝廷钦使。”
说罢,率领众人一起出了大帐。
一出大帐,才发现已是暮色四合,西北沿江山丘在夕阳余光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橘红色,与幽蓝的天空交相呼应,煞是好看。
只见正北方向一队骑兵正从北面缓缓驰来,后面跟着一群百姓装束的民夫,驱赶着一群牲畜,不时还发出“咩……咕噜、咕噜……”杂乱叫声。
为首一人骑在通身泛着淡紫色的战马上,身材高大,瘦削白面,剑眉细目,鼻直口方,三缕短髯,身穿大红朱色官服,头戴进贤冠,夕阳余晖照耀下,显得温文尔雅又不乏英姿勃勃。
刘牢之一眼认出,正是差不多二十年没见的陈望,唯一变化就是那颌下的胡须。
差不多离刘牢之有六七十步远,陈望勒住紫骅骝,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了身后一名亲兵,快步向他走来。
刘牢之率领众将迎了上去。
离得老远时,陈望已是满面笑容,如沐春风,像多年未见老友重逢一般抬手高声喊道:“道坚兄,哈哈,道坚兄啊,多年未见,可想煞小弟了……”
对于陈望的热情,刘牢之有些惊愕,心道,你我有这么亲近吗?别拿我当三岁小孩儿耍。
但他冷峻坚毅的赤紫方脸上也泛起了笑意,因多年戎马生涯,饱经风霜,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如沟壑纵横。
“末将刚刚得到消息,未曾外出远迎,还望平北将军恕罪啊!”刘牢之停住脚步,躬身施礼道。
在咸安二年,当守孝期满的陈望被简文帝正式封为前军将军、兖州刺史时,自己还在北府军中担任小小的都尉。
整整三十年,陈望只升了一级,为平北将军,而自己已经跟他平级了。
陈望也停下脚步,拱手还礼,笑容不减,朗声道:“一晃二十几年不见,道坚兄精神矍铄,身体康健,乃万民之幸,乃我大晋之福啊!”
“平北将军谬赞啊,末将何德何能,万万担不起啊!”
“国之良将,大晋栋梁,现唯有道坚兄。”
“岂敢,岂敢,平北将军鞍马劳顿,快快里面请。”刘牢之赶忙侧过身子,一边谦虚着,一边向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道坚兄请。”陈望赶忙躬身,也做了个向里请的姿势。
“平北将军乃朝廷钦使,理应在前。”
“啊,啊,哈哈哈……”陈望好像是刚刚反应过来,随即从胸腔中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道坚兄不说我倒还忘了自己是来劳军的,一路上只想着能与老友重逢了,哈哈哈……”
一边笑着,陈望一把抓住刘牢之的手腕,硬是拉着他肩并肩向大帐走去。
来到大帐中,刘牢之请陈望上座,陈望因其钦使身份不便客套,微微颔首后走上了正中胡床。
他含笑看向帐中北府军众将,向刘牢之介绍了跟随在他后面的二人。
他手指着一身甲胄,五短身材,团脸黑面一脸憨厚的将领道:“这位是我的亲兵护卫花弧。”
“末将拜见征东将军!”花弧赶忙向刘牢之躬身施礼道。
刘牢之抬手道:“哦,花将军请起,幸会。”
“这是犬子陈啸,现任兖州昭武都尉。”陈望手指另一侧瘦长,面如白玉,剑眉凤目的年轻人道。
陈啸躬身施礼道:“末将拜见征东将军。”
刘牢之上下打量了一下陈啸,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心道,陈望带着儿子来到我大营中,说明他还是比较有诚意的,按常理谁也不愿带着儿子一起闯荡龙潭虎穴。
于是满面笑容地夸赞道:“不愧是将门虎子啊,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啊。”
“哎!道坚兄莫要夸他,年轻人经不起夸,会骄傲自满的哦,哈哈哈……”陈望一边大笑着,一边摆手示意大家请坐。
坐下后,刘牢之把他几名重要将领也一一介绍了一遍。
陈望问道:“敬宣为何不在?听闻这些年也在百战中战功卓着,虎父无犬子啊。”
“哈哈,平北将军过奖,犬子外出公干,尚未返还。”
“哦,好,好,那我就在此多住几日,待敬宣贤侄回来,见上一面再走。”
“平北将军不妨多盘桓几日,末将也好聆听平北将军教诲。”
“教诲不敢当,我已经十几年未住过军营了,今日看北府军大营整齐有素,秩序井然,远胜我兖州军,趁陛下派我来劳军,就此住上十日,也好学习学习!”
刘牢之心中一动,赶忙问道:“平北将军十余年未出府门,不知是患得何病啊?”
“啊……”陈望沉吟了一下,头侧向刘牢之。
刘牢之会意,赶忙把头伸向陈望。
陈望在他耳畔低语道:“上了年龄喽,十几年前小解就不畅,后来到疼痛难忍,苦不堪言,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骑马。”
“啊,啊……”刘牢之连连点头,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