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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蝴蝶(1 / 2)

警钟的震响把科恩引到了中厅。在上一次与劳伦斯交手中,科恩低估了神选者的力量,他告诫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

教廷的战士们步步退却,他们的热诚与勇气难以抗衡神选者的超自然技艺。迄今为止守卫们成功抵挡了半个小时,但应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彻底击溃。

劳伦斯发出了一声如同万千雷霆交叠而成的咆哮,那完全不似人类的声音震耳欲聋,前所未有,甚至让科恩身旁最勇猛的战士都惊愕地抽搐了一下。熊熊炼狱火光冲天,一片由灰烬与雾化鲜血组成的厚重云团从脚下的杀戮场上升腾而起,随风飘散。即使在透骨的寒风中,科恩依然感觉到了焦灼热浪。被大卸八块之人的哀嚎与惨遭分食者的悲鸣大有不同,相比之下,后者要更为尖锐癫狂。仇敌的惨状与尖叫让劳伦斯和他的部下倍受鼓舞,他们再度一拥而上,凶猛的冲击顿时将三十人组成的盾阵击退了一大步。

无路可逃,无处可躲,最后的守卫们退缩不前,他们心生怯懦,步伐中毫无坚决意志。当他们看着敌人一拥而上的时候,双眼里都饱含恐惧,挥着武器的动作则缠满迟疑。每一次冲击都将守卫向顶层逼退,最终他们必然难以再站稳脚跟并抵御冲锋。经过了足足六次血腥拉锯后,最后的楼梯已经失守,守夜者、战斗牧师和修女已经被屠戮殆尽。

“准备启用退魔圣焰。”科恩眉头紧锁,“愿全能天父保佑我们。”

毫无疑问,那是诸神留下的最恶毒的神器之一。它是个沉重无比的巨大黑金圆柱体,需要几十人合力搬运,并由一名殉道者用大锤猛击特定部位才能激活。曾有一些被定为异端的学者推断它是一种燃料,但哪怕是最愚蠢的哥布林都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燃料能在缺氧和缺少助燃物的情况下长时间燃烧,甚至在水下燃烧。根据古籍中的记载,它能把水也点燃,即便是坚硬的岩石和最耐火的精金也会被烧成渣。由于它的危险性和几乎无法被熄灭的特质,退魔圣焰又被称为“神之怒”,“炼狱之火”,一旦启用,圆柱体会呈几何状膨胀爆发,其无穷威力足以焚天煮海。哪怕是最极端的守夜者,也会对它敬而远之,除非是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如果要启用它,必须得到教皇和六位红衣主教的共同授权和命令。历史上教廷只使用过两次退魔圣焰,每一次都在瞬息间逆转了战局。通常情况下,这种能够在须臾之间轻易夷平一整座城市的危险神器都被存放于地下遗迹的深处,但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极端局势,在退守大教堂时,奥菲莉亚命令手下将一枚微型退魔圣焰带到了塔顶。

不到万不得已科恩也不想启用它,即便这枚神器仅有巴掌大小,其引爆后的威力也足以毒害方圆十里内的土壤和空气百年之久。但在这种时候,他又有什么选择呢?或许他可以挡住劳伦斯,但也仅限于此了,神选者的仆从会撕碎防线,将没有战斗力的神职者生吞活剥。与其遭受那样悲惨的命运,还不如奋力一博,即便依然会死,也算以牙还牙。

全能之主,吾将迎来巨变。

将吾从身陷囹圄的绝望中救出。

将吾之被诅咒的命运丢弃。

以充满愤怒的圣焰焚灭仇敌。

自告奋勇激活退魔圣焰的贵族青年来自兰斯,整整八年暗无天日的洗脑驯化让曾经恶贯满盈的纨绔子弟脱胎换骨。他的祷告中饱含着如此纯粹的愤怒,这使科恩感受到了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情绪:嫉妒。他在舍身证道的青年眼中看到的既不是因苦修生活折磨而产生的怨愤,也不是在只为屠杀异端而奖励信徒的神明的意愿下所产生的无端狂怒。与所有流血和杀戮不同,这份愤怒虽然也能取悦诸神,可它却因“想要守护”,而非“想要毁灭”的愿望而生。那是圣者的愤怒,仅仅出于对正义的崇拜而生。多么美丽。多么神圣。多么纯洁。

可它却不是由科恩而生的。身为首席荣光圣骑士,却在对教义的阐释上输给了一个兰斯人,这让他妒火中烧。那兰斯青年脱下了破衣烂衫,换上精美的长袍,由一队真正的冠军勇士护送,而诸位大主教则亲自诵经,躬身为他送行。他会知道是全能之主派他来保护奥菲莉亚,他会履行自己的使命,使衰落的家族荣得圣座的一丝恩惠。

护送队伍三步一叩首,向愈发逼近的战线缓慢前行。他们离开圣所,穿过开阔的拱门,来到大厅,面前的世界愈发血腥。青年的脸上展开了笑容,他是如此疲惫,正处于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真实的战斗比他想象得更加血腥,碎肉横飞,血光迷离,但这又如何呢?对他而言,这是全能之主最后的考验,只要泅过尸山血海,全能之主的天堂便会显现,那里光芒四射,美丽迷人。

护送他的战士挺起武器接敌,他们拼尽全力保护着他,为了把他送进人群中央而浴血奋战。青年完全听不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就连一颗充血的温热眼球噗嗤一声在脚下爆开,他都毫无知觉。这里弥漫着一种安静的专注感,最重要的工作就在眼前。他在迷茫中走向大杀四方的劳伦斯,将手中的那枚微型神器紧紧护在胸前。整个平台上有数百人在混战,这正是奥菲莉亚身前最后一批可堪一战的士兵。青年并不知道战况如何,但在他看来敌人来势汹汹。他本以为自己的每一步都要奋力斗争,但实际上畅通无阻——一只青筋暴起的壮硕大手刚要抓向他的喉咙,就有一位被扯掉半张脸的护卫拼命将那只手的主人扑倒;装备着沉重长戟的领主亲卫怒吼着扬起锋刃劈向他,被数个缺臂断腿奄奄一息的圣佑军用力拽住;状若疯魔的卡库鲁长弓手对准他的心脏连番射击,那碎甲锐矢却被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残破身躯挡下。飞溅的的脏器与鲜血让他肮脏不堪,即便护卫们拼死搭救,青年还是被砍断了一只手。他丢掉了自己的鞋,衣服也被撕烂了,但他快要到了。他相信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堂门前,在他的脑海中,他已经将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殉道的苦修者,一个真正无瑕的圣徒。他几乎能看到全能之主正朝着自己微笑,告诉他所有苦难都将终结,祂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架子,就像奥菲莉亚圣座一样友善。

劳伦斯的移动十分迅速,他的四肢不由自主地行动着,毫无顾忌,毫不犹豫地杀戮着。他手中的剑刃刺入一个冠军的胸膛,伸出左腿将其踢倒,同时用抽剑剖胸的巨大惯性将另一个摇摇欲坠的冠军斩首。更多嗜血恶魔从防线缺口涌入,就像是出巢觅食的蚁群。地狱般的猩红光芒照耀着他们,宛若魔神降世。劳伦斯奋力冲杀的模样让青年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自己和敌人没什么不同。排除都是兰斯贵族的因素外,他们都不想被打败,看着家园沦陷,生灵涂炭。他们都是诸神的玩物,却彼此憎恨,被用于一场永无终止的战争。

最后一个护卫被击倒在地,破裂的颅骨中涌出鲜血、脑浆和头盔的金属碎片。他在临死前用钉锤打向劳伦斯身旁的领主亲卫,一记重击敲碎了头盔,钢钉深埋入那壮汉的脑袋中。一个神仆,一个异端,两人死在了一块。死去的领主亲卫倒下,让青年得以冲上前扑向劳伦斯。猩红女王挥舞而下,只一剑便将青年劈成两段,但青年用最后的力气拼命扬起手中的石锤,奋力砸向怀中沾满鲜血的神器。

“以全能天父之名,我给予你审判!”他大喊道,鲜血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伴随着一声尖啸,整层平台仿佛成了真空地带。劳伦斯和他的士兵们没有任何感觉,事实上,神器的保险机制要过一会才能解锁,不会是即时效果,一旦启动,那就会是毁天灭地。

一片寂静。

然后是足以灼伤视网膜的闪光,铺天盖地占满了整片天穹。高热的闪光抵消了爆炸的巨响,一朵由翻滚烟尘和苍白火焰组成的蘑菇云掀飞了塔顶,直冲云霄。爆炸的余波扫过城镇和山丘,将方圆几里内的窗户尽数震碎。紧接着是一道高达十米的焰墙,逃不掉,躲不开,劳伦斯和他的士兵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毁灭的风暴吞噬一切,苍白的魔幻火焰翻滚着将他们抛向天空又重重砸下。劳伦斯惨叫着被压倒性的力量甩飞,士兵们的哀嚎声被火海所淹没。四周尽是苍白的雾气与火焰,落地后的劳伦斯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脚步踉踉跄跄,随着神器的全部威力开始显现,他盔甲的缝隙喷出了蒸汽,再过一会,钢铁甲胄开始熔化。

劳伦斯并无太大感觉,血管中奔流的狂怒远比肉身所受的重创更加难以忍受。他奋力把一个受伤的同伴扔到了没被火焰灼烧的地方,但为时已晚,他已经受了致命的伤,其沉重盔甲开始起泡并爆裂,武器与内衬随即溶解,烈焰焚身的痛楚让伤者忍不住哀叫起来,腐蚀性的剧毒空气同时加速着他们的死亡。距离劳伦斯最近的领主亲卫们最先死去,他们被灼身烈焰和剧毒气体带来的寒冷吞噬,首先是盔甲,然后是皮肤和肌肉组织,接下来是骨骼,一层一层剥落。当头盔被腐蚀殆尽后,他们的眼球和大脑被瞬间液化,顷刻间便溶穿了地板。

劳伦斯的盔甲也脱落了,他都能闻到皮肤灼烧的酸味,那种痛楚难以忍受,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体验。他的头盔变成了融化的热蜡,渐渐凝固在面目全非的脸上。但那些伤口的疼痛跟眼看着兄弟们的身体被熔化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余波已经过去,劳伦斯身边只剩下几十个距离引爆点相对较远的士兵在尘埃中跌跌撞撞。他们身上都燃着剧毒的腐蚀性火焰,无一幸免。仅是过了五秒钟,其中一半的人就已经死去,他们的筋腱和肌肉都被烧掉,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劳伦斯仰天怒吼,他全身内外都是灼热的痛苦,不单是皮肤被点燃,他的心脏也开始烧了起来。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抽搐,每根神经都感到一阵剧痛。苍白的火焰不断分解着他的身体,但虚空中涌现的磅礴魔力正在让伤口愈合。奥秘之主的承诺起效了,他不会死。

他的确不会死,但这一切都是在他有意识的状态下发生的。一个有意识且知晓感情为何物的灵魂能在黑暗中挣扎多久?清醒多久?

劳伦斯现在知道答案了。尽管四周是炎阳般刺眼的火光,但感应到一阵脚步迫近后,他的呼吸变得愈加急促。

“我很惊讶,这样的伤你都死不了。”科恩双手叉胸站在远处,一些侥幸活下来的神职人员围在他身边。“抱歉,我必须在此打倒你。”

说话间,劳伦斯竭力想要睁开被脓水和金属熔液缝住的眼睛,那双理智尽失的赤红双眼,血泪和嘶嘶作响的粘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怒吼、尖啸、呐喊,苦苦挣扎,却还是被夺走了神志。那来自虚空的无名之物在黑暗中蠕动,钻入他的血肉,在各个器官间辗转腾挪,让他的身体开始膨胀。它扭动着钻得更深了,穿过喉咙,钻进了他的脑袋,重压着他的灵魂。奇怪的感觉让劳伦斯不由自主地裂开嘴唇,笑出声来。群魔乱舞的虚空界,一双双怪异的眼睛投来恶意的目光,难以企及的强大神力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那些东西已经等他很久了,他被整个地狱拥入怀抱,凡人无法理解的愤怒把他淹没。他的灵魂挣扎着想要逃脱,游出这由愤怒、疯狂和仇恨组成的令人作呕的漩涡,可惜他做不到,那是他降生起就遭受的诅咒,他的囚笼。更糟糕的是,那泥沼般的漩涡还在扩大,而这都是他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