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年杀了那两个宦官,手上都是血,路过太液池,远远瞧见三表兄来了,急急忙忙跳进水里。
当时初冬,水面薄薄一层碎冰,浸得她骨头发凉,赵衡问她在做什么,她说:“三表兄,你上回送我的陶埙掉下去了。”
赵衡像个傻子一样信了她的话,让她上岸,把大氅脱下来给她披上,自个跳进去找半天,最后冻得大病一场,发了三天高烧。
病好后第一件事是找她道歉,“小姝,对不起,我还是没找到,下回再送你一个。”
裴姝越想,心口越发闷痛,喘不上来气,断断续续道:“那么冷的天,我宁愿跳进水里,也不肯让他见我手上沾血,你为什么要逼我?”
她说此生不想再见赵衡,恐怕他也不想再见到她。
“只是将证据递到你手上罢了,何曾逼过你?”
裴执脸色淡淡,视线从妹妹苍白脸颊划过,没有片刻停留。
裴姝连说三个“好”字,“你知道我不可能无视这些,还说这种话。”
“我以前虽觉得长兄讨厌我愚钝,但偶尔也奢望过兄妹情谊,小时候长兄抱过我,那双执剑挽弓的手也是热的,也是血肉之躯,如今才晓得,长兄是石头做的。”
裴执低下头,眼眸中难得划过一丝愧疚,“你想加哪里的食邑?当利如何?”
当利产盐,最为富庶。
“谁稀罕那些。”裴姝气得胸口起伏,仰着脸,拼命憋回眼泪,“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原来的赵衡,你为什么要我知道那些。”
她紧紧捏住眼前男人的衣袖,问道:“若哪日有人告诉你,长嫂根本不像表面那般淡泊名利,嫁给你只是一心想要后位,你什么感受?”
裴执沉默片刻,眼底居然泛起一丝笑意,“求之不得。”
裴姝哽住一瞬,换个问法,嗤笑道:“倘若哪日,有人逼你在长嫂面前杀人呢,你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场面见多了,在她面前暴露一下裴家人的本性,很难么?”
“她知不知道你杀裴慎什么样子?”一身血迹的少女见面前的男人神色微动,“她上回和我说,既然是兄妹,能有什么大仇,你和她说过我们裴家手足相残的故事吗?”
“长兄,嫂嫂真的很倒霉,遇上你这种人。我从前以为赵衡遇见我已经够可怜,没想到——”
裴执方才还冷静自持的面色变得铁青,“裴姝,不杀赵衡,不代表没有别的法子折磨他。”
裴姝果真不再提虞听晚,只是直视裴执的眼睛,无言片刻后忽然笑一声,略带自嘲道:“我应该恨你,但又没立场恨你,只因我手中权势皆来自于你。”
“我和赵衡一块演戏,到最后你一盆水浇上台,将所有人脸上粉墨卸掉,太狼狈了。”裴姝眯眼望着远处一朵云,“我在东宫杀刺客,你在前朝借刺杀案整治那几个跳得厉害的南方士族,我们手上都沾血。”
“长兄,上天会庇护我们这样的人吗?”她说完,便紧接着道:“忘了,你不信这些。”
裴执沉默不语,唯独与她擦肩而过时,开口道:“生在裴氏,何须再求上天庇护。”
眼瞧着他打算进殿,裴姝望着那道背影,嘲讽道:“怎么?怕他自尽,给你惹麻烦?”
“不是。”
那道熟悉的冷淡声线含着凉意,传进她耳朵里却如平地雷声,轰然作响。
“既然是你动手,他便不会选择玉石俱焚。”
裴姝怔怔瞧着他,直到那抹紫色衣角彻底掩于殿门后,就像冰雪雕琢的假人般一动不动,直到魏王带来的几个宫婢出声。
“太子妃,魏王吩咐过,让奴婢扶您回去。”
裴姝上下打量她一番,发现是东宫的婢女,嗤笑一声道:“长兄真是贴心,来时还不忘带着你们。”
她不顾一身华服上的血迹,坐上轿辇,“我要去太液池。”
如今已快立冬,池水寒凉,她坐在池边一块石头边,天色昏暗,一旁的宫人都战战兢兢,怕她跳下去。
察觉到宫人的担忧,她声音平静,“放心,魏王都没死,我怎么可能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