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有一处安宁平和的院子,谁都知道那是谢先生的居所,无人敢闯。
在过去十年,这个院子里还住着一个少年。
自从少年踏上征途,院子里冷清了许多。
谢先生同往日一样靠坐在雕花梨木窗边下的罗汉榻上,谨握神谕的手一只随意地撑着额角,一只手闲闲的执起一本书卷。
窗边临水,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池子,苦夏已过,蝉噤荷残。
书页翻动缓慢而拖沓,不知是故事太过精彩还是看书的人太过随性。
桌案的新茶渐渐泛凉,窗外没有什么新奇的风光,慵懒的先生不愿施舍一点目光。
风起柳动,入秋的柳树叶子不似春日光亮清透,舞动的样子也略显呆板。院子太安静了,谢言兮总是止不住的走神,盯着书页或者地板发愣。
直到一只明黄的千纸鹤跨越数千里歪歪斜斜地飞过池塘,从窗边落在支着胳膊的炕桌上,才引得人侧目。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只千纸鹤的到来,但是明亮的小玩意让他找到了乐趣,拿着书卷的手随手一扬。
可怜书册被抛弃在地,书页翻折也没有等到人来怜惜。
纸鹤耗尽灵气,刚落下时还在气喘吁吁地扑扑翅膀,现在彻底动不了了。
谢言兮便将它拆开。
符纸能书写的内容太少,里面仔细的包裹着一张信纸。纸鹤将它保护的很好,完整无缺。
谢言兮很快的通读一遍,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然后他才安安心心的又从头逐字读下来。
宸安陪在他身边太久,也没有什么挚交在外,因此住在沈家时还没有给谁写过信。
但离开建宁后,他便开始隔一段时间给他写信。
信的内容平平淡淡,分享自己的心情或是有什么感悟,都会零零碎碎的写在信纸上,等到达一处城镇,便委托信差送来沈家。
很快,一个叫易天问的少年频繁的出现在信纸上。
大概是担心谢言兮知道少年的身份会不赞同,起初易天问只是以一个同伴的身份存在于宸安的信中。
后来中京雅戈集时白宸安从沈谊口中得知谢言兮与振尘相识,才开始通过纸鹤送信。
第一次送信时,纸鹤带着满肚子的歉意抵达沈家。
谢言兮看完只是笑了笑。
他从来不回信。
这次的信格外长。宸安的字写得很好,看起来赏心悦目。
他说中京此次再逢变故,一个叫赵归瑾的赵氏族人突然出现并迅速控制了中京。中京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总是有数不清的麻烦可以让他们兵荒马乱,还要牵连无辜旁人。
唉,自己明明不是灵修,却要为这些事情操心,深感灵修未来堪忧。
透过信纸,谢言兮好像能看到少年蹙着眉头苦恼的模样。
他忍不住笑了。
白宸安虽然是个很有主见的温和小孩,但面对着亲如父兄的师父,愿意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心事剖开来呈现在他面前。
是谢言兮给予他的安全感,浇灌了一个孩子幼年心灵的荒芜,在父母皆缺失陪伴时依然能够长成被爱的模样,然后开花结果,又成为了温暖的、可以给他人带去爱的少年。
少年在信中道:“我太清楚自己相比于大多数人只是微渺的尘埃,所幸是个被很多人爱着的尘埃,我足够相信你们能够保护好我,因此才能安心地去思考自身以外的事情。
师父,你总说人各有命,可是我在陆飞云和崔霁云二人身上看到了对抗命运的强烈欲望,而并不觉得他们幼稚可笑,所以我不希望在真相大白之前看着他们出事,那我应该怎么办?我又可以拿出什么呢?”
这次谢言兮终于有了把信送去的想法了。
自己养这么大的孩子遇到成长的烦恼,怎么能不好好回答他呢。
他移步书房,兴致高昂地研墨执笔。
可落笔时却顿住了,不知从何开始。
谢言兮的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人,普通到连自己的孩子成为了占卜师都没有察觉。
他们平凡的度过不算长寿的一生,平凡的生老病死。
谢言兮始终没有告诉他们。
容止陪着他料理双亲的丧事,看着他始终心绪平静。
他想,命运便是如此,冥冥注定,难以抵抗,也不想去做抵抗。
那时他和容止还年轻,这样的想法在送走双亲后才被打破。
原来心中有所牵挂的人步子总是迈不大。
他年轻时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放弃自己的人和被执念逼疯的人。他们的未来看不清楚,但绝对不是充满光明的。
可追根溯源,他们只是被很小的事情绊住,就诞生了绝望。
人是弱小的。
他总结道。
心脏只占据人的千分之几,却成为左右生死的按钮。生也由它,死也由它。
看着那些痛不欲生的人,年轻时的谢言兮常常想,为什么要去纠结于那些情感呢。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草草了却一生。
占卜师知道得太多了,有时候闷在心里也不好过。
他便四处撒野,发泄接纳到的痛苦。
中途认识了很多好友,形形色色的人。但谢言兮也不得不承认,多亏了他们,自己才不至于变得失常。
相处时的快乐也改变不了人的本质。
为心所困的朋友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是因为他。
玄英就是其中之一。
玄英竟然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他,并且直接对他展开追求。
可谢言兮根本不懂这些,即便学会了感情,但从未动过心。
容止那会已经看出来玄英的性格,知道此事后对他道:“玄英是个固执的人,他若动情,大概很难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