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书走后不久,沉沉暮色笼上了葱翠的龙首山。
漏入殿中的清凉月光,弥散入殿中四掌的明晃宫灯里。
殿中如昼的光影中,宋卿月坐于远离凉榻的明黄色帘子外,陪皇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皇帝身子越发不济了,往往她问一句,他要喘息半天才答得上来。
便是如此,皇帝依旧絮絮叨叨地纠结,给皇孙起的名字里,究竟哪个听起来更上口,更吉祥。
“即墨玉衡……你说……你说不吉……”
“即墨乾佑……你说……你说骇人……”
“宋……宋氏……你看即墨……即墨……”
皇帝在帘幔内气若游丝地念叨,她待要回话,却听背后的殿门口响起了笑声。
即墨江年冷不丁提袍入殿,遥遥便打趣道:“叫即墨大牛,亦者叫即墨小羊便好,陛下费什么心神?”
宋卿月微愠了眉眼,她的孩子定不起这般俗气的名字。
一扭头待要斥他,却见即墨江年身后,还跟来一位武将打扮的将军。
外官入宫觐见皇帝,应是议政,宋卿月自当回避。
她立时敛尽眉眼里的恼色,站起身,颇给即墨江年面子地蹲身福下,“民妇见过靖西王,见过将军!”
即墨江年龙行虎步地路过她身前,一对上她抬起来的眸子,他冲她阖眼一扬下颔,递来秋波。
见他脸上意气风发,朗目里春心荡漾,怕夜里被他骚扰,宋卿月一闪眼睫一垂眼帘,任他的秋波落到地上。
再抬起眼帘,即墨江年身后的大将军,将将从她身前走过。
这位陌生的将军是头一回见,她很是被这位年过半百的将军姿容惊了一惊。
将军明黄色甲胄被身,面上三络美髯,眸如飞凤,鼻若坚山,虽年纪近半,亦能看出将军年轻时应是位美男子。
从她身前走过,将军目光平静如水地从她身上漫过,可一身凛冽杀气,还是袭得她忙又垂下眼帘。
二人入了内寝须臾,便有高高低低的商议声响起。
宋卿月本道回避,但皇帝近日不太听劝,夜里总不进食,她还待寝中政事议罢,再劝上皇帝一回。
坐在殿外,手支于腮,困意泛泛眼皮子打架中,三人高高低低的商议声,时不时飘入她耳中……
“陛下放心,但有裴安在,便是即墨沛宗打穿了靖王防线,大军压境于京城,裴安亦不教他踏入京城半步。”
铿锵有力的陌生声音,应是那位陌生的将军。
将军字字句句若重锤落地,扎扎实实,笃定得叫人放心。
果然,她听得皇帝喘咳着笑道:“往昔朕手下两员美男猛将,一为卫公晁那个老东西,一为我裴安大将军。你二人一个攘于外,一个护于内,朕自是放心!”
“裴将军少时征战沙场勇猛善战,后多年于京中职事皇城宫禁,从未出错,本王亦是放心!”
是即墨江年的声音。
“大局将定啊!”皇帝提高了嗓子,“明日裴将军调禁军一万入宫,严把三重宫门。为防生变,靖王班师回朝前,严禁安王踏出兴庆宫半步!”
内里沉默须臾,她便听裴安将军朗声一应:“诺!”
……
朝政尚未议罢,她却伏在凉殿外,临窗的金丝楠木案几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