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心情,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本来呢,也没打算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什么朝觐,什么藩王入京,若是按照朱棣的解决办法,这事儿低调处理,最是妥当。
可是郝风楼这家伙当时的时候却是说藩王们进京,可以对抗读书人的非议,当时的朱棣很傻很天真,居然信了。
之所以相信,是因为朱棣觉得郝风楼的话颇有道理,天子再英明,终究也有打马虎眼的时候。
可是现在呢……
朱棣真恨不得掀了桌子,这些所谓的宗室,除了酒囊饭袋,就是一群明哲保身的人渣,什么忙都帮不到,反倒成了祸害。
朱棣抠着御案,这笔账,当然要算在郝风楼身上。
只是这时候,那御史周章,已经不会给朱棣任何站稳脚跟的机会了。
周章侃侃而言,朗声道:“陛下,臣有一言,望陛下听之,坊间多有流言蜚语,更有大逆不道者,胡说什么陛下与长孙殿下有嫌,双方势同水火。又说国无二主,长孙殿下还朝,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这些流言,可谓诛心,可是坊间无知百姓,竟都深信不疑。宫闱之间的事,最是为人津津乐道,况且长孙殿下,曾经消失匿迹,此前就有种种猜测,如今就越发不可收拾了。”周章说到这里,朱棣的脸色,骤然变了。
周章的话很简单,可是这简单的背后,又很不简单。
现在各种流言都已经出来了。陛下呢,你自己看着办吧,大家都说你的靖难是假,想要夺取君位才是真的。所以这才打着靖难的名义造反,如今做了皇帝,至于这长孙殿下,当然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除之后快,现在长孙殿下就在你的眼前,你有本事,就治他的罪,或者索性。把他圈禁起来,这样更好,大家正好说,陛下和你这侄儿,早有嫌隙。
烛光斧影四个字,说的是当时宋初之时,赵匡义为谋夺君位,谋杀其兄宋太祖赵匡胤的典故,现在许多人将这个典故来拿陛下和长孙殿下比较,若是这个时候,任由这些流言发展下去,不但天下议论纷纷,后世之人,怕也会将陛下,比作是赵匡义。如若不然……
这番话,虽然在周章口里说出来,本意并非是威胁朱棣,百年之后,朱棣的子孙们,虽然饱受那些臣子的威胁,可是眼下,周章却实在没有这个胆子。
可是周章所言,对于朱棣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朱棣当然清楚,周章的话没有半分的虚假,周章的推论,也绝对可能成为现实。
总体上来说,朱棣是个要面子的人,若是不要面子,为何征安南,为何要下西洋?无非,就是想要彰显文治武功而已。他人生之中,最大的污点,就是靖难,为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他尝试过无数的办法,比如咬死了自己就是马皇后的儿子,比如不断授意某些史官,记录一些当年太祖对自己如何青睐的故事,比如自己对自己侄儿,诸多的‘好处’。
可是现在,朱允文真真切切的在自己面前,成了一个和尚,而这个和尚,慈眉善目,永远都那么一副慈悲的样子,在朱棣看来,是何等的可笑。
而自己……该怎么办?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棣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只能欣然认可周章的说法,并且给予这个可恶的‘侄儿’,最优渥的待遇。
可是一旦封了亲王之后呢?做了亲王,就有藩地,有了藩地,就要就藩,就藩之后,就会称雄一方,将来,谁能保证,这朱允文和自己地位掉个个,最后也来个靖难?
朱棣不断的抚着案牍,脸色阴晴不定,从头至尾,虽然出来的只是一个周章,可是他心里明白,周章的背后,有许许多多的人,而这些人,有朝廷的大臣,有得了功名的读书人,甚至有一些,怀着美好愿望的无知百姓。
若是让这些人失望,那么此前自己的遮羞布,种种的掩饰,就荡然无存了。
朱棣吁了口气,真是哭笑不得,他看着宗室,恨铁不成钢。看着大臣,心里不由有几分厌恶,看到了朱允文,却有一股气憋在肚子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浑身都是难受。至于看到了郝风楼,见这个欠揍的家伙依旧还在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之色,朱棣恨不能将这家伙送上下西洋的大船,顺便再送一张单程的船票。
周章说罢,按捺不住的大臣们终于忍不住,于是许多人纷纷拜倒:“微臣斗胆以为,周御史所言甚是,望陛下三思,以全叔侄之义,宗室之情……”
“臣等附议……”
“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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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脸色,不由一暗,咬了咬牙,却不得不如沐春风的笑了起来:“众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周卿之言,正对朕心,朱允文乃朕亲侄,又曾为皇长孙,如今还朝,朕待之优渥,实属理所应当。此事,交宗令府办理,内阁拟定诏书,敕其亲王爵,使其开府建衙,分藩建镇。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朱允文………”
朱允文此时,已经没兴致做皇帝了,再不高宣佛号,而是拜倒在地,行了君臣之礼,道:“微臣在。”
自称微臣,可见从一开始,这位长孙殿下,是个极为聪明之人,若是陛下忌惮,那么少不得要自称贫僧,可是如今,大臣们肯出力,天子呢,又无计可施,此时不称微臣,更待何时。
朱棣眸光掠过那么一丝冷意,却还是笑吟吟的道:“你意如何?”
朱允文恳切的道:“陛下圣恩,微臣感激涕零。”
“那就起来吧,不必客气,你我叔侄之间,何需如此。这些时日,你尚需下榻京师,朕呢,少不得要时常召问,一叙叔侄之情。”
朱允文道:“微臣领旨。”
这朱允文的态度变化,却是出乎了所有人预料之外,叔侄二人一唱一和,在一场博弈之后,各自上演自己的戏码,却也让郝风楼大开了眼界。郝风楼一开始以为,这朱允文或许还会有几分矜持,谁知……此时最后一点矜持,也都荡然无存。
也就是说,当时朱允文对自己所说的,什么过去的事,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从前种种,都已成空,遁入空门,只知佛祖之类的话,全都是忽悠,而且忽悠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可是现在图穷匕见,早就将佛祖他老人家忘了个一干二净。
郝风楼颇为的佛祖他老人家悲哀,他老人家不去西洋,不去东洋,偏偏来到中土,牺牲自己,渡化世人,妥妥的国际主义精神。在这中土之地,人人都现实的很,临时才抱你佛脚,想要升官发财才会记得你。人家是神仙鬼怪忽悠世人,那些打着各种幌子的神怪向人要钱要粮要女儿,在这儿,祭拜神怪,无非就是想要实在的好处。
可见佛祖的运气,和上di、zhen主之类比起来,实在有那么点儿不太好。
朱允文已退回了班中,如今木已成舟,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些大臣们,不少人为之欢欣鼓舞,至于那些宗室,却多是如丧考妣。
郝风楼侧目看了一眼朱允文,意味深长的笑了。
朱棣显然对这件事,已经不愿意过多纠缠,他如今满肚子火气,已是怒不可遏,便不禁道:“今日,朕还要议一件事,朕有个不孝之子,平日呢,朕待他也是不薄,可是这个孽障,所作所为,实在教人齿冷,如此大逆不道,朕今日,当着诸公的面,自当明正典刑,来,将汉王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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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会怎样发展呢,这个坑很不好填,不过老虎已经有了构思,只是写起来,很费劲,同学们,给张月票吧,月底了,不投就作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