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看过了信,随即吁了口气,才复杂地看了柳乘风一眼。
其实那奏书的内容,朱佑樘原本也是不信的,无论是什么方法,是奇袭还是夜袭,一千新军围杀三千瓦刺精锐铁骑,要做到全歼,根本就不可能。
三千瓦刺铁骑,这是什么概念?这可是自文皇帝以来,大明朝屡屡对瓦刺用兵都不曾做到过的战绩,一般情况之下,能击退瓦刺人,就算是大功。歼敌三百已算是战功赫赫,围歼一千,那就免不了要朝野弹冠相庆。
这倒不是说大明的边军战力不济,只是瓦刺人来去如风,就算战败,也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战场,而往往来说,瓦刺人都是进攻的一方,明军则多是依仗城墙或是车阵防守,就算瓦刺人不能奈何明军,他们也可以从容退去。一场战斗的损失,极少超过几百。
而现在,柳乘风带着一千人,固然是用了诡计,突然夜袭,却也算是一场很是了不起的战绩了。
朱佑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成果,柳乘风靠着什么,能将这些人围歼个一干二净?
此时在朱佑樘的心里头,对于孰是孰非的事早已不感太多兴致了,他最关心的是柳乘风用的是什么法子才将这些瓦刺人一网打尽,至少柳乘风的战法也算是开创了大明对瓦刺人战术的先河,大明自有土木堡之辱之后,在鞑靼和瓦刺人面前一向处于守势,被动挨打很是憋屈。朱佑樘需要急于知道,新军是采取什么法子来对付瓦刺人的。
朱佑樘将书信搁下,看着柳乘风道:“柳爱卿,当日到底如何?你来向朕向诸位爱卿说一说,一千人围歼三千人,到底如何做到的?”
柳乘风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事实上。朱佑樘问出这番话,与刘吉交锋的第一阵,他已是赢了。乘胜追击固然要做,可还不至急于这一时。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柳乘风的身上。都是露出了骇然之色,他们虽不知柳乘风给皇上的书信是什么,可是柳乘风既然说三千瓦刺帐前卫的首级正在运送,想必不似作伪,这个家伙真是什么事儿都敢干,什么事都做得出。跑到人家的地盘,还真敢杀人。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急切地想知道,这柳乘风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柳乘风便开始讲了起来,其实这一次夜袭很简单。若是单凭人力杀人是不够的,要对付这些精锐的瓦刺人,就必须借助火药,从一开始,先是用火铳打乱他们的军心。令他们产生慌乱的心理,人在慌乱之下,相互践踏,死伤在所难免。而瓦刺人在遇到慌乱之后,紧接着就会想起战马,而藏在帐中的火药立即就显现出了威力。千斤的火药一齐炸开,不但炸死炸伤人无数,令他们的战马也受惊了,受惊的战马会四处撒野,这些原本瓦刺的伙伴,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的敌人,战马狂奔之下的威力是无穷的,所过之处,足以将它们的主人撞个稀巴烂,可以想象,数千匹战马发疯,在营中乱窜,所带来的杀伤力是何等巨大,而接下来,剩余的那些所谓的瓦刺勇士们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地崩溃,开始夺门而逃了。而柳乘风的火铳队则是守株待兔,在营门外撒下了铁钉,减缓他们的速度,随即将他们当作了靶子,无差别射击即可。
等到瓦刺人彻底地崩溃,柳乘风再带数百骑士尽情追杀屠戮,这三千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哪里还有命在?
柳乘风简略地说完,众人不禁唏嘘不已,不过朱佑樘的脸色却不是很好,他原是以为柳乘风有了对付瓦刺人的利器,借此可以向边军推广,如此一来,这大明朝便再无外患,可是柳乘风的办法却是不可以模仿,毕竟瓦刺人不可能再会有让他们摸到他的营地里放火药,也绝不可能轻易让人悄悄靠近,出现在他们的营地之外。毕竟那时候的帐前卫是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连斥候都没有派出一个,因为营寨紧靠着其他各部的营寨,相隔不到五百米,根本就不需提防什么。
柳乘风看出了朱佑樘脸上的失落,心里自然明白朱佑樘的想法,他不禁道:“陛下,这种法子虽不能用第二次,可是火药的威力却是非同小可,若是与瓦刺人对阵之时多配备火炮,万炮齐发,瓦刺人的战马必然受惊,且不说火炮能伤敌多少,可是瓦刺人还未战,这阵脚只怕就已经乱了。大明朝从前的火炮,威力往往不够,可是这两年,火炮的改进进展神速,假以时日,定可运用于大漠,也必定能收获奇效。”
朱佑樘听罢,脸色才好看了一些,笑道:“但愿如此。”
说罢,朱佑樘才将注意力转到周成的身上,这周成先是说柳乘风蓄养私兵,惹来这么大的乱子,此后又是说柳乘风冒功,被柳乘风用铁证挡了回去,如今这周成直吸着凉气,心里头已经预感不好了,连忙给朱佑樘磕头:“微臣万死。”
朱佑樘冷冷地道:“你且退下,朕另有处置。”
周成的眼中已是透出了绝望,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仕途算是完了,他不由地去看刘吉,却见刘吉正与邻座的一个大人谈笑风生,周成哪里会不知道,刘大人是绝不会再为自己出头了,万念俱焚之下,周成只得三拜之后退出了殿去。
张皇后的脸色焕发出了光彩,很是欣赏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才道:“本来呢,本宫是请大家来乐呵乐呵的,谁知竟是闹出了这么一桩子的事……”随即嗔怒地对柳乘风道:“柳乘风,也只怪你,总是会招惹出这么多事儿来,所有人坐下来吧,陪本宫吃几杯酒。”
众人才都勉强露出笑容,陪着张皇后吃了几杯酒,张皇后喝下三杯之后便不胜酒力,退出了酒席。朱佑樘与众人则是继续留下,推杯把盏,渐渐地也热闹起来,不过或许是张皇后素来不喜教坊司舞姬的缘故,所以并没有舞女入殿助兴,待酒过三巡,不少人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朱佑樘带着几分醉意,颇为高兴地将柳乘风叫到御案下,问柳乘风道:“朕已醉了,卿可再饮吗?”
柳乘风道:“陛下吩咐,有何不敢?”
朱佑樘不禁笑起来,道:“可饮几杯?”
柳乘风道:“陛下吩咐便是。”
朱佑樘更是大悦,他难得在人面前如此,今日也是借着酒兴的缘故,于是道:“既然如此,来人,拿一壶酒来。”待酒水上来,朱佑樘要亲自为柳乘风斟满,柳乘风今个儿胆子也大,将酒壶抢过,道:“何劳陛下动手。”竟是直接将酒壶的盖子掀开,咕噜噜一口饮尽。
朱佑樘拍案大笑,道:“有趣,有趣,此朕家虎儿也。”
说罢,拍了拍柳乘风的背,另一只手抚须大笑。
这殿下的众臣听了,顿时目瞪口呆,却也察觉出了几丝不同,尤其是那刘吉,脸上顿时闪掠过一丝尴尬,整个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起来。朕家虎儿,这意味着什么?虽按理来说,柳乘风算是驸马,也算是朱佑樘的半子,称呼为儿,却也不过份。可这是皇家啊,皇家与平常百姓家不同,如此称呼,却是折射出了一个信号。
柳乘风这个人,用寻常的法子是绝不可能掰倒了,其圣眷之隆,早已超出了刘吉的想象。
接下来,朱佑樘又喝了几杯酒,颇有几分烂醉,手勉强撑着御案,柳乘风伸手扶住他,朱佑樘喷吐着酒气笑呵呵地道:“朕无事,你不必搀扶。”
“是了,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年事已高,前些时日,再三上书请辞,哎……他是老了,朕岂能不体恤他?只是指挥使的人选……”下头的话已经含糊不清。
不过万通自从任了指挥使之后,很快就被柳乘风架空,这锦衣卫大权早已被下头几个锦衣卫同知、佥事分了去,其中柳乘风的权柄最重,其他人在万通面前,多少还会给他一点面子,柳乘风做事是完全横行无忌,一点脸面都不给万通,万通这指挥使比做囚徒还难受,眼看大势已去,也只好请辞了。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不过朱佑樘一直在看笑话,要的就是让这万通难受,再加上也没有合意的指挥使人选,因此这事儿一直耽搁,现在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想必此时他虽是带着醉意,可是神智却是无比清醒。
柳乘风见朱佑樘已经烂醉,便连忙唤了两个公公将朱佑樘架回去歇息,这场酒宴也就戛然而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