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卫没有跟徐鹤一起坐船,而是在贺宇的带领下,跟前来接应的刀子等人,一路从江浦、仪真、江都,最后到达口岸跟徐鹤一行人汇合转而北上。
当刀子看到下船的徐鹤后激动地眼睛都湿润了:“公子……”
一个当年太湖上拿刀抵着徐鹤脖子的昂藏汉子,重逢时竟然激动道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徐鹤派了派他的肩膀笑道:“家里都还好吧?”
刀子抹了抹湿润的眼睛道:“一切都好,三哥和十三他们都忙着在栟茶练兵无暇脱身,他们让我代他们向公子请罪!”
徐鹤闻言饶有兴趣道:“你们练兵,盐场难道就不管?”
“年前时盐场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前不久盐司派人下来要拿三哥问罪,说他鼓动灶丁,阴谋不轨。”
“三哥于是就带着海防营的老兄弟们躲去了掘港外的勿南沙。”
“不过,这两天盐司派来拿人的通判突然离开了,弟兄们就知道,公子应该是快要回来了,这不,前天一早就接到了公子的信!”
徐鹤哈哈大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威慑!”
盐司果然也是看人下菜碟。
之前不管不顾,那是因为自己和徐嵩的面子。
后来也是应该受到了北京的压力,所以才来盐场拿人。
但其实秦烈他们躲避的勿南沙是掘港外海很好找的地方,盐司真要想抓人,早就一抓一个准了。
他们派个通判,估计也就是装装样子。
至于前两天突然离开,当然是盐司的人也知道,未来的形势恐怕要生大变,故而不再轻易得罪己方罢了。
看着刀子带来的十几名海防营机兵,徐鹤道:“我这里有一封信,你着人渡江去江阴送给江阴知县赵锦,就说我改日登门拜访!”
……
从口岸到海陵,坐船不过很快就到,但徐鹤却并没有直接回城,而是带着龙骧卫前往之前海防营初创时在徐家庄子里的寨子安顿了下来。
龙骧卫初来乍到,刚刚落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
可到了第二天,徐嵩便派徐岱亲自前来,让他速回海陵。
一年未见,再见二伯,徐鹤发现他跟之前相比似乎老了许多。
不过徐岱见到徐鹤时还是很高兴的,先行拜见完蜀王后,徐岱便拽着徐鹤道:“亮声呐,你是不知道,自从你们过了金陵,咱们徐家就不断接到各地士绅的名帖,都要前来拜见!”
徐鹤笑道:“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人物吧?”
徐岱尴尬一笑,但随即道:“你大伯说了,现在那些人不来,那是因为都还在观望,他让你也别心急,最好一概推脱不见!”
既然二伯父亲自来请,徐鹤当然不好再留营中,而且蜀王、公主,以及一众女眷呆在营中也不方便,于是便对周弼、贺宇等人交代了几句后带着众人朝海陵去了。
一路上,张瓅撩开马车车帘好奇地打量着路边的风光,他还是第一次来到江南水乡,见到什么都很好奇。
“姐夫,这里河道纵横,到处都是桥,可真有意思!”
一旁的张徽姮看到这熟悉的景色,眼睛都红了,就是在这里,她跟徐鹤认识,她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当年他扮做吕恒就是从这里朝东去了姜堰铺的溱湖游览,两人一路可没少别扭。
时光芿苒,光阴如梭,没想到,当初那个跟着大哥前来祭祖的自己,如今再回来时,已经嫁作人妇,而且肚子里也有了他的孩子。
所谓近乡情怯,徐鹤看着遥遥在望的海陵城心中百感交集。
短短一年,再回乡,似乎一切都变了。
因为蜀王身份的原因,所以徐家并没有惊动地方,也没有大张旗鼓派人迎接。
但普通百姓们不知道,可却瞒不过海陵县衙的一众官员。
陈华也知道自己若是出面迎接会引来百姓好奇,所以只派了胡县丞前来安置蜀王及一众王府属官的安置。
老胡倒是没变,依旧是腆着肚子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在他拜见完蜀王后,见到徐鹤,胡县丞下一秒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徐公子,您去这么久,老胡我可是担心坏了!”
徐鹤见到他那副夸张的样儿,心情莫名其妙便好了起来:“陈县令呢?”
胡县丞道:“正要问您的意思,蜀王殿下一行如何安置?”
徐岱这时道:“亮声,你大伯已经将凤凰墩的徐府腾了出来,供蜀王及一众属官下榻!”
徐鹤闻言点了点头,这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今蜀王在局势明朗之前,最好还是呆在海陵比较好。
而在海陵城中,若是住驿站实在失礼,住在状元坊自己那边,又稍显逼仄,徐嵩一下子就解决了自己的大麻烦。
徐鹤先让刀子护送谢氏等一行女眷前往状元坊安置,而自己则护送蜀王前往凤凰墩徐府。
到了徐府门前,徐家一家,以及县令陈华早就跪在门外迎接蜀王一行。
张瓅虽然年纪不大,但应付这种情况还是从小就得心应手的,慰勉了众人一番后,便由勇伯带着众人去后院安置去了。
等张瓅走后,徐鹤看着大伯和陈县令,连忙下拜道:“大伯、老父母!”
徐嵩自然是心安理得受了一拜,陈华则赶紧躲开。
待众人分宾主坐下后,陈华道:“驸马,一路来,可知庐州战况?”
徐鹤点了点头道:“反贼围困合肥,久攻不下,但我接到颍川卫经历黄经历来信说,贼军似乎并未全力攻城。”
说罢他看向大伯道:“大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反贼是假装东进,实则北上!”
徐嵩点了点头道:“前两日朝廷邸报,说贼已经绕过开封府!”
伯侄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莫名其妙的轻松。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贼人现在愈嚣张,愈肆无忌惮,他们徐家以及蜀王就越安全。
接着徐嵩道:“你那家人丁泽前些日子来信,让老夫转告与你,山东鱼台、桃山一带前阵子有捻子竖起朱明的旗号,他奉命率领临沭千户所的兵马前去剿匪,但还没出门,这些捻军就朝西往单县方向去了!”
陈华闻言叹了口气道:“今日刚到的邸报,朝廷着锦衣卫前往湖广捉拿盛正奇入京问罪,前来接替他的是新任兵部左侍郎徐万壁!”
徐鹤皱眉道:“徐万壁,没听说过这个人!”
徐嵩捻须道:“此人是四川顺庆府大竹县人,字朝重,原本是山西按察使,至正二十九年时山西贼流入畿辅,据临城西山,徐万壁力排众议从山西募兵跨境击之,贼灭!不过听说这都是当时军中一名名叫董威的游击教他的。”
徐鹤闻言诧异道:“那董威呢?”
“第二年就病死了!”
徐鹤无语,合着这位是不是方面之才先不说,有没有带兵打过仗还要打个问号,张璨竟然能让这样的家伙统领四省兵马?他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哦,我忘了告诉你,这个徐万壁是皇后窦氏所在窦家的姻亲。”
喏,这么说就合理多了。
就在大概了解了一番周边的情形后,愈发黑瘦的陈华终于问出了他憋在心中很久的问题:“亮声,你若不把陈某当外人,我想问问你,怎么安置蜀王。”
来了。
徐鹤早就猜到,他回到南直隶后,肯定会有很多人问这样的问题。
事实上,陈华能憋到现在才问出口,这已经超出徐鹤的意料了。
徐鹤不想瞒着这位亦师亦友的海陵县令,他大大方方道:“如今京畿空虚,小人当朝,若是贼兵北上,恐怕事有不谐,蜀王是我给大魏预留的一个选择!”
陈华应该早就猜到了徐鹤的想法,他点了点头,神色中并没有意外。
徐鹤笑道:“陈大人,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别有居心呢!”
陈华正色道:“公道自在人心,今上做过什么事,陈某虽在南直隶也是听说了的!厉王无道,陈某虽无国人之勇,但亦有国人之心!”
周天子九传至周厉王,这个周厉王暴虐无道,最后爆发了宫廷政变,天子被人赶走,最后被国人所杀,这件事对于周王室来说是一件极严重的事件,从此之后,朝臣们逐渐敢于责备天子。
而在此之前,自周成王而后的朝中臣子大多是以循循善诱的劝导之语来进谏天子,君臣之间是相当和睦的,国家的车轮也在平坦的向前运行着。而周厉王之后,周王国的车轮逐渐颠簸起来。
周厉王的故事,徐家伯侄都是博学之人,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他们没想到,一直给他们憨直愚忠印象的知县陈华竟然敢说这种话,可想而知,张璨的所作所为影响之恶劣。
陈华接着道:“设若京畿无恙,陈某准备辞官回乡,驸马又准备怎么安排蜀王殿下?”
“护送其前往蜀地,我亦携家小前往蜀地定居!”
陈华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徐嵩则不淡定了。
徐鹤刚刚这话的意思可能陈华不懂,但他是听懂了,假若天下无事,那蜀王和徐鹤自己也就危险了,到时徐鹤准备跟着蜀王前往蜀地,说白了就是尽其所能护住蜀王,实在无法,那就……
陈华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假如……京畿破,但皇帝得脱,蜀王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问出时,就连徐嵩也用关切的目光看向徐鹤。
徐鹤看着陈华的眼睛,淡淡道:“社稷不存,当今陛下自无颜面对大魏的列祖列宗,他——是不会苟且偷生的!”
听到这话,陈华身子微微一颤,过了很久方才点了点头道:“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驸马休息了,有什么事,你着人去县衙告知一声,只要不违逆朝廷纲纪,陈某自然会行以方便!”
徐鹤起身相送道:“让陈大人为难了!”
陈华微微一笑告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