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吴两国的“东兴之战”,跟姜维预料的基本一致:丁奉“雪中奋短兵”,杀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也不奇怪,司马懿只想着如何保住兵权,盘算着曹爽可能会用的阴招,从没把乳臭未干的诸葛恪当成对手,更没把心思放在战事上。
但正是乳臭未干的诸葛恪,以及那位严寒中赤着上身的丁奉,一战就阵斩三千多魏兵。
既斩杀了早年投靠魏国的韩当之子韩综,又把魏军彻底赶下东兴堤,逼迫司马懿暂时退回徐塘。
此战中由于准备不足,又或者吴兵太过勇猛,魏军真的是兵败如山。
慌乱中跳水而逃,被冻死溺死者,相互踩踏致死者,竟然多达四万之巨。
“东兴之战”的结果,通过秘密渠道飞鸽传书至成都,姜维比孙权还早一步知道战况。
这是因为,姜维的死士细作,早就潜藏在吴国军中和建业皇宫中,甚至潜藏在陆逊、诸葛瑾、朱据等人的家仆与侍婢之中。
不仅仅是吴国,在魏国的洛阳与各州郡县,姜维的细作同样无处不在。
就比如,魏国兖州,山阳郡,浊鹿城。
一间毫不起眼的医馆门前,竟然停了四辆马车。
车上所载,正是商旅四处收购的中药材。
这支商队其实来自成都,经永安、江陵、襄阳、颍川、陈留等地,辗转数千里才来到浊鹿城。
医馆的坐诊郎中,竟然是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四十来岁,满脸沧桑却目光坚毅。
商旅的领队,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虎背熊腰,目光炯炯。
“夫人不肯收下药材,小的不敢强求。”男子扬扬手,接过下属递来的布包,郑重地送到妇人身前:
“夫人,这几卷《伤寒论》出自长沙郡名医张机,是我家主人精心收集而来,虽是手抄本却经过专人校对,绝无错漏之处,还请夫人不要拒绝。”
本来,妇人一直在整理医方,从没多看男子一眼。
诊堂外的马车上,各种药材价值百万之巨,正是妇人急需的,但她还是没有多看一眼。
在此之前的两年多,另有好几批商旅送来急需药材,而且分文不取,但全都被妇人婉言谢绝。
然而,男子口中《伤寒论》三个字,让妇人再也不能淡定。
这十几年间,张仲景的医术和他著写的《伤寒论》,早就被各地郎中奉为经典著作,做梦都想亲眼一见。
郎中们还在说,若能得到其中一卷,哪怕是转手十几次的手抄本,也足以成为一方名医。
妇人身子微微一怔,犹豫着想要接过包裹,手伸到一半却缩了回来。
“你家主人屡屡派人前来,到底有何目的?”
“夫人……”
男子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这一次,主人只是命小的送来这批药材,同时想问夫人一句话:
“夫人在浊鹿城开设诊堂,对贫苦百姓免收诊费免费送药,可以救治一县之百姓。
“但是,浊鹿县之外的百姓呢?还有山阳郡的百姓,兖州甚至全天下的苍生百姓,夫人又打算如何救治他们?”
“哼!”
妇人轻啐一口,冷声问道:“大逆不道、不忠篡位之人,竟然在哀家面前谈论天下苍生,岂不可笑?”
妇人之言咄咄逼人,男子却不慌张,“夫人之言确实不假,但其中别有隐情。”
男子谨慎地瞥瞥四周,低声继续说道:“夫人应该知道,洛阳距离成都几千里之遥。
“当年,曹丕篡位称帝、献帝遇害的消息,经商旅辗转传到成都,已是半年之后了。
“获悉这一消息,先帝没时间验明真伪,也没有渠道验明真伪,只能第一时间替献帝发丧。
“为汉室天下之大局考虑,先帝在成都称帝延续国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男子的回答也有道理,但妇人并不认可,仍是咄咄逼人:“从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至青龙二年(公元234年),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哀家与陛下迁居山阳,你们难道没有得到消息?在这期间,你们又做了什么?”
问话的同时,妇人脸上既有愤怒也有哀怨,男子全都看在眼里。
按照姜维事先所教,郑重地回答道:“夫人久居深宫与山阳国,可能有所不知:
“不论任何时候,不论先帝有没有在成都称帝,汉军对贼冦的讨伐,从来就没停止。
“夫人可能也听说了,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先帝亲领汉军于汉中大败曹军;
“也是在同年,汉将军关云长自江陵领兵北上,在襄樊之战中大败曹军,威震华夏;
“若不是东吴背刺,两路汉军很可能早就攻入洛阳,献帝也不至于被逼禅位;
“痛失荆州又遭夷陵之败的汉军,经过几年的短暂休整,终于恢复了些许元气。
“先帝虽然不在了,但我诸葛丞相继承先帝遗志,六出祁山北伐中原,然而汉军兵力衰微,丞相也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丞相之后,我魏将军与军师继承先帝与丞相遗志,先后两次奉陛下诏令,以威武之师北出汉中讨贼。
“只可惜,由于形势所迫,我大汉暂时只能偏居一隅,兵微将寡,民少粮亏,北伐讨贼之效果并不显著。
“尽管如此,汉军仍然极大地削弱了反贼实力,此消彼长之下,汉军北定中原复兴汉室,并不是梦想。”
“罢了,罢了。”妇人止住男子的话,眼中幽怨又增了几分,“事已至此,哀家也只能怨天道不公,只能认命!”
上下打量着眼前男子,继续说道:“当年,献帝得知皇叔在成都称帝,怔了许久,继而仰天大笑,你可知道是何原因?”
“呃……小的不知,还请夫人明示。”
“唉!”妇人幽幽叹了口气,“在无外人之时,献帝曾对哀家说:
“有皇叔在成都遥继汉统,大汉并没亡在自己手上,纵然心有不甘,却可瞑目矣。”
妇人的话,让男子心头一喜,“既然夫人识得大体……”
“罢了,罢了。”妇人再次打断男子的话,“哀家只是个妇人,肺腑间感谢军师好意,但实在做不了什么。
“你回去之后,请代哀家问军师一句话:献帝崩后,山阳公由孙儿刘康承袭。
“有朝一日,如果汉军真能北定中原,将如何对待献帝与哀家之子孙?”
妇人的问话,姜维早就料到,并且早有准备。
男子说了句“夫人请稍等”,赶紧返回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