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酒已经端上了,那就先干一杯再说。
营房外的军帐之中,就只有金鼓、李元锦和金磬三人,陈柏众人都只在外面围着篝火而坐,陈柏抱着那坛金酒,十分细致的分给每一位凑到跟前的兄弟。
军中禁酒,他们每人也就只喝了一小杯而已,金将军今天狠狠的落了那四个人的面子,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柏还是得要小心的提防着他们。
军帐内,御前金酒且放在一旁,金鼓先让元济倒上了他那位朋友的喜酒,举杯谈笑道:“元济,数次相累于你,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就借花献佛,先敬你一杯。顺便祝你那位朋友永结秦晋,百年好合。”
不得不说,同为身姿庞大性格豪迈之人,金鼓劝酒的手法就比应无王好的太多了,李元锦笑着举杯对饮,旁边的金磬也随着哥哥共敬了一杯。
金家乃是武将世家,家风虽严,但是却并不迂腐,否则也造就不了金磬这口无遮拦的厉害本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女子不能上席的说法。
金磬就坐自家哥哥的下垂手端端正正的坐着,喝酒之时浅斟慢酌,还以袖子遮挡起面部,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娴静模样,而且有大哥在堂,她也不曾插话,听他先讲。
喝过一杯之后,金鼓又打开一坛金酒,为元济满上,再度举杯道:“这一杯,则是要谢你陪伴舍妹一路,舍妹自小任性惯了,这一路多蒙你照顾了。”
金磬嗔怪道:“哥,他才没有照顾我呢,他这一路老是欺负我才是真的。”
不过话虽如此,金磬还是陪着举杯,算是再敬了李元锦一杯。
这杯酒喝下肚,金鼓这才正式提起此事,转过头问道:“小妹,我好一直没问你,你究竟是怎么和元济一起跑到积蛮城来了?”
金磬回道:“那天你在校场之中卸甲而走,很快乾元城就传的满城风雨,第二天加封你为征西将军的圣旨就下了,当天下午,钱王孙就跑到了家里跟爹见面聊天。”
“依钱王孙的意思,是元济害你远走积蛮城的,他有失察之过,才来向爹告罪。我听完之后气不过,就在元济离开旃蒙城后,从家里偷溜了出来,跟他打了一架,这才逼着他跟我一起来的。”
金鼓笑骂道:“你那两下我还不知道吗?连我都打不过元济,你还能逼得了他?也是你运气好遇到了元济,才会好心将你送来,要是遇到了坏人怎么办?以后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金磬朝他吐了吐舌头,不服气的说道:“我的白隐速度那么快,就算打不过他也能跑得掉,我才不怕他呢。”
李元锦见金磬转头望向他,赶忙笑着说道:“是是是,我怕你,我怕你行了吧?”
金磬骄傲的哼了一声,李元锦接着问道:“金小姐,我有一事请问,不知道钱王孙去到你们家的时候,令尊是怎么接待他的?有没有给他脸色或是怠慢之举?”
金磬想了想后摇头道:“那倒没有,而且我爹还是亲自到门口去迎的他,在中厅的时候也放着主位不坐与他坐了对席,最后他走的时候,我爹还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看着他离开之后才进屋的。”
金磬撇嘴道:“我就从来没见过我爹对谁这么客气过,就那个钱王孙,他也配!”
听到这话,李元锦这才放心的说道:“那就好,令尊是识得大体,洞悉人心的前辈,是我多虑了。”
金磬好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今天你和我哥说的好多话我都听不懂呢,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想告诉我?”
金磬问完元济,又转头凶恶的看着金鼓,金鼓哈哈大笑道:“小妹,你误会了,元济说这话,是担心钱王孙还想算计咱爹呢。”
“我在校场上卸甲而走,还说了此生永不回乾元城的重话,既是为了能够绕开校场之上生死之斗的规矩,也是我对钱王孙利用和舍弃我的报复!”
“我说了那些话,旁人就会只把所有的话题全都转到钱王孙人心分崩离析的事情上,不会再有人追究我和元济必须拼个你死我活的规矩,而我立刻离开乾元城,就是为了将‘死斗’一事彻底的翻过去。”
“钱王孙被我当众驳了面子,乾元城那些与他不对付的人,肯定会以此大做文章,将他的人望贬到最低。而这个时候,圣上不追究我私自脱职之过,反而顺着风头封我为征西将军,就是在给钱王孙兜底揽回人望。”
“若是我所想不差,圣上原本的意思,是想钱王孙能够亲自来给我宣旨,借机再笼络我一番。只可惜那个家伙太蠢,没有想到这一步,这才换了这个中官来的。”
“而元济问话的意思,想必是钱王孙之后蒙人启发,想要借着我们金家来下台阶。若是咱爹对他有丝毫不敬,那我卸甲远走之事,就会被有心人归咎成是我一届武将有勇无谋,甚至还会牵带成咱爹教导无方。”
“只是咱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的心思,这才对他礼敬有加,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让任何人都无可指摘金家,那么我卸甲之事,就只能是钱王孙失了人心。”
“元济,是否?”
李元锦笑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之前揽下陈将军殉难之过的时候就看的出来了,金将军如此心细如尘,定然是令尊悉心教导的好,倒是我多虑了。”
金磬左右转头看着两人,一脸的疑惑道:“你们两个怎么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为什么钱王孙去见我爹一面就能将他的过错甩到金家头上,我怎么想不明白呢?”
李元锦笑着问道:“金小姐,金鼓将军的大斧,厉害吗?”
金鼓也笑着问道:“小妹,元济的剑,厉害吗?”
金磬茫然的点头道:“都厉害啊,只是你们厉害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李元锦和金鼓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的说道:“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众口铄金。”
两个人话音落毕,再度哈哈大笑,不约而同的举起了酒杯遥敬对方。
金磬看着两人心有灵犀的样子,不满的撇撇嘴说道:“那你们说了那么多,也没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又想害钱王孙,又想害我们家,大哥你告诉我,等我回去了我一定把他们都杀了!”
金鼓皱眉道:“小妹,说了你多少次了,不要老是把‘杀’字挂在嘴边,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金磬不满的说道:“你跟爹还不都是张口闭口就杀啊杀啊,还好意思说我。”
李元锦在旁边忍住笑意,得了,原来金磬明明对于杀人没什么概念,却偏偏张口闭口都是血淋淋的,根儿在这啊。
金鼓面色尴尬,但是还是嘱咐金磬道:“小妹,爹这一次给了钱王孙大大的面子,说不定他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小心,他可能去招惹你的。”
金磬撇嘴道:“他敢!手无缚鸡之力还敢跟我叫板,我让他一只手都能把他打死!”
李元锦无奈的摇头笑道:“金小姐,那钱王孙去纠缠你,只会挑你喜欢的衣服、首饰、花卉之类的东西送给你,绝对不会给你机会动手的。”
金磬尚在疑惑之间,金鼓却已经点头道:“正是,这钱王孙凡事不会,就是这一手玩的最出神入化。不过他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若不是他,我就不会认识元济你了。”
李元锦也点头道:“那倒是。不过我一直就想问,将军这样一个豪壮之人,为什么会去帮钱王孙入场赌斗?当时我们猜想了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手。”
金鼓叹气道:“哎,那天晚上,钱王孙来找到我,说是有人向他无理挑衅,要和他拼一拼手腕,他一个皇子皇孙未曾修行怎么能斗得过,那人就冷嘲热讽,说我乾元王朝无人。”
“我也是一时被他的话说的血气冲脑,当他说想请我代为荣辱一战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直到进场之后,我才知道哪里是什么荣辱之战,根本就是他与人争风吃醋罢了。”
李元锦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端起面前的酒杯敬了他一下,就将这件事情遮过去了。
但是金鼓却接着话茬往下问道:“元济你赢了比试,现在不正应该是抱得美人归,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时候吗,怎么也这么着急就离开了旃蒙城?”
李元锦还未开口解释,旁边的金磬却先一步说道:“元济对那个素仙没什么感情,所以打完之后就离开了,不然我怎么能抓的住他,陪我来积蛮城的。”
金鼓好奇道:“不是传言你对那素仙姑娘一往情深难以自以吗,况且你要是没有这个心思,为什么要为了她去跟人做生死之斗?”
李元锦有些尴尬的开口道:“你都说了是传言了,其实我跟她只是非常好的朋友,她之前还救过我的命,又恰逢遇到了钱王孙的事,我就想着能趁机将她从这漩涡之中扯出来。”
金鼓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能从这事情之中脱身出来倒也是好事。那你之后打算去什么地方?”
李元锦回道:“接下来便是一路往西,去一个早就应该去的地方了。”
金磬好奇的问道:“是哪呀?”
金鼓却突然开口道:“小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既然元济含糊其辞,那就自然有他不想说的理由,何必多问呢,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将金磬的话头岔开。
金磬噘着嘴,不满的说道:“哥,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啊?好,那我现在就走好了。”
说罢真的就佯装起身,金鼓赶紧忙不迭的道歉讨饶,李元锦也帮衬着说两句好话,才把金大小姐的假装出来的小脾气给舒缓了下去,翻着白眼重新坐下。
就在此时,营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苍凉的歌声,听声音好似是张柏那十来个人正在引吭高歌,只不过那些人一个赛一个的破锣嗓子,歌声也嘶哑的找不到北,实在是谈不上好听一词。
只不过,他们这边的歌声一起,屯所之内的营房那边,马上就开始有人遥遥应和,渐渐地形成了一阵浑厚苍凉的声音,在整个营房之上萦绕飘荡。
“孤城守西绝,千里蛮荒一刀立,风雪上满肩。纵有尸蛮遍山野,也叫它有来无回,个个死绝。”
“百年积蛮头,九转沟壑谁来填,春夏不断绝。便是前方畜生多,只不过迈步前行,窝窝剿灭。”
...
阵阵歌声,雄浑而苍凉,缓缓的飘出了积蛮城,顺着秋夜依然燥热的微风,远远的飞向了千里山峦无尽沟壑的蛮山。
金磬有些皱眉道:“他们在唱什么啊,曲不曲调不调的,一点都不好听。”
金鼓哈哈大笑道:“小妹,不好听的就对了,这才是边城的豪野,男儿的赞歌!”
说罢这话,他径直起身,迈开大步往营帐外面,篝火旁边走去,朗声开口问道:“张柏,你们唱的这是什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