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陈家娴收到了一笔金额入账,是潘乔木给她报销的网课。
上午十点半,陈家娴收到人事约谈的邮件。
上午十一点,陈家娴完成与HR的谈话。
她被裁了。
她在卓秀的工作将于本周五正式结束。她是试用期合同工,卓秀会按照她实际出勤天数结算薪水。而长乐坊项目将按照正式员工的基本工资,额外再完整补偿她两个月薪水。
仁至义尽。陈家娴想到这四个字。
她无话可说。
因为无论她说什么,这个补偿条件,都让她没办法提出一点点不满,否则就是不识抬举。
于是,陈家娴接受了这个结果。
接受以后,她问人事,余下的几天能否请假找工作,人事点头答应,并提醒,在履职期内,请假依旧需要获得上司潘乔木的许可。
提到潘乔木,陈家娴想到垃圾桶里的即食鸡胸肉,又想到被扫地出门的自己,心中竟然很平静。
沟通很职业,氛围很歉意,过程很体面。
上午十一点零五分,陈家娴走出约谈会议室。
她回到工位上,继续完成手上的工作。她帮即将到岗的公关经理关晞申请名片制作,领取办公用品,然后发起向越城分公司申请公关助理的流程。
修改长乐坊项目的群组,将关晞添加进纷繁复杂的各个工作流程点。
梳理好项目的各项资质证明与文件,罗列在表格中。
写邮件给关晞,附上对方到岗后所需的各项文件与物资,并祝她工作顺利。
抄送人事,然后按下发送。
很快,信封标识旁边出现一个小小的“√”,意味着关晞已经接收并阅读了陈家娴发送的邮件。
“谢谢你,陈家娴。也祝你一切顺利。”关晞回复。
陈家娴对着这个回复,看了又看。
强烈的欲望指向经年累积的渴望。渴望自己的名字被人郑重其事地叫出。渴望被看见。
可是她被裁员了。她的邮箱将被注销。短暂的、关于卓秀的工作记忆,也会变成浩瀚数据海洋中被抹杀的蜉蝣。
陈家娴的欲望无处安置。
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有的也注定被剥夺。
陈家娴抱着领取的办公用品走进关晞的办公室,拉开抽屉。
里面放着关晞的工卡,工卡的照片朝上。
关晞拥有一张冷静聪明的脸,细长的眼睛静静审视陈家娴的心底。
鬼使神差的,陈家娴拿出这张工卡,揣进了裤子口袋。
这张卡贴着腿上的小小一块皮肤,很快烫起来。她的脸也迅速变得滚烫。
在余下的时间里,陈家娴找出自己的简历,修改了一下,投了几十份出去。
下午,工程部同事来喊陈家娴:“喂,记得今天把工人劳保用品发下去。”
陈家娴“哦”了一声。
这不是项目秘书的职责,但每个人都能指使她做事。
陈家娴清点好工人的劳保用品,安排人发放。
从库房出来的时候,潘乔木的助理叫住她:“这是招商部送你的离职礼物。”他递了个窄长的盒子给她。
陈家娴看到盒子上印着雅诗兰黛的logo。
显而易见,这并不便宜。
可是。
为什么呢。
她真的很便宜。可卓秀地产却宁可花费高于自己价格数倍的价格,用昂贵的礼物,也要体面地请自己离开。
这个认知重重捅了她一刀,灵魂里的鲜血喷涌出来。
陈家娴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受。
她痛得快要死掉了。
疼痛的灵魂浮在半空中,看着年轻的身体笑着收下昂贵的礼物,并体面道谢。
……
临下班的时间,陈母给陈家娴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今晚回家吃饭?”
陈家娴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吃饭了。她站在食堂里,单手端着餐盘,另一只举着手机:“哦。”
陈母求她:“你不能一辈子躲着你爸。妈做了你爱吃的虾,乖女,回来吧。”
陈家娴对着已经花出去的6块钱餐费,叹了口气。
回到家,陈母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陈父和陈家豪一左一右坐在沙发的两端,各自拿着手机在玩。厨房里没有空调,陈母的后背湿了一块。陈家娴盯着那汗湿的一块,觉得无比碍眼。
她恨不得炸开玻璃门,把母亲拖出厨房,可她知道,母亲只会希望她也加入其中。
沙发上倒扣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是易卜生的戏剧,《玩偶之家》。
陈家豪说:“最近粤剧社要演出,排《玩偶之家》,娜拉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