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上,鸡人刚刚报了时辰走过,亥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街上的男女路人已经少了些许,两旁或坐或立的人们也有来往,但变了面孔、数量几乎没变,有离开的又有不补过来的,很是神奇。就连巡夜的兵士在巷头巷尾路过向这边张望,也并没有走进来多看看多问问,好似都有了默契一般,任由巷子中的人们驻足停留。平日里茶摊到夜里也就三两桌的客人,喝两壶茶、吃块糕饼、暖暖身子、歇歇脚也就离开了,可今日茶摊上的客人真的是,茶夫子看着这些人,该怎么说呢,就来的人是多,每天茶摊棚布凳多摆了五桌出来。但是这些客人啊,坐下了都是一壶茶,最多来点瓜子,就一壶一壶水地续。本来茶夫子看着这些客人,也要小二去试着挤兑几句让他们离开、换其他客人进来花几个铜板、坐下歇歇,茶摊也可以多挣点,可是小二愁眉苦脸地去了、又哭丧个脸回来了,茶夫子本来是不解的,但是他自己去了之后也明白了为何小二脸上会有如此变化。
这帮客人要么凶神恶煞、要么奸猾狡诈,再普通的身旁都放着把腰刀,有个别眼高的甚至还带了比西瓜还大的铜锤、比磨盘大的铁斧,看着甚是吓人。这样看来还是那一桌小哥儿人好些,人又好看、出手又阔绰,胜过这一桌的男子。
于是茶夫子和小二也不管其他客人,有叫的就去应一下,没叫的就任凭他们随意些,竭尽心思多伺候伺候最靠外面这桌的少男少女,能多挣几个铜板、银子的同时,心情也能舒坦些。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更何况花银子的还是长相俊美的少年,更是让人喜欢。不说别的,就桌上那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四五的样子,好似还没及笄,茶摊小二岁数也不大,最多十五六、还没有桌上其他三个少年大,都不由得多看几眼那个少女,真是花一般的可人,让人好不欢喜。
每过一会儿,茶夫子就会和小二轮着去看看几位小爷的茶碗里要不要续上热水、盘子中的瓜子还够不够,再或者要不要添些别的吃食,他们爷俩可以就近去买来。俊美少年也都应得,一晚上下来收的小块银子加一起也有个二三两了,茶夫子和小二在平日里要摆了十天八年的才能挣到这么多,即使最近快到元日了,生日好些,也顶得上四五日挣的了。
桌上的黄菊早就喝完了,后面少年又掏出一小包团茶要茶夫子给冲上,茶夫子摆摊多年,前面见到少年拿的大黄菊已觉此少年非凡人,没想到又拿出品相极好的团茶,茶夫子有幸与福州贡茶转运使讨过一小撮贡茶,看着也不及着少年拿出来的团茶品相好,认认真真地给沏泡上更是清香扑鼻,在这冬夜里笼得茶摊里暖暖的、香香的,一端上来就有其他桌的客人向少年这桌看过来,可是神奇的是,一帮粗糙男子本来叫着自己这桌也要这上等茶来喝一喝,见到是给少年们这桌的便也不再吭声了。茶夫子更加断定,这桌少年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而且茶摊里的温暖清香盘旋不散,也难怪其他客人不愿离开。
俊美少年自然就是温润如玉的燕子飞,小二眼中花一般的女子便是花凋姑娘,一整个茶摊看下来,除了她也再无其他女子。当然了,美丽的花,有一朵也就够了,更何况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呢?本来三个少年是有说有笑,小姑娘就只是在一旁品茶聆听,在旁人看来这几个都还是孩子,却学着大人般的模样谈笑风生,很是滑稽,却也无一人敢上前说什么。倒是不时地,燕子飞会端起茶盏侧身看向他处轻轻点头,有时浅浅地喝一口茶,有时干脆喝都不喝。孙云只顾着吃没有多看,即使抬头也是看向知往斋的方向,可张十却会观察燕子飞,观察他看向何处、与何人隔空饮茶,见到的无不是其他桌上、茶摊外的人们,好似对燕子飞十分尊重一般,让张十有些费解。可转念一想,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出手如此阔绰,也绝非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与三师弟二人为何会在此处,结合到燕子飞与花凋姑娘身上,更可明白一二。
但是四人毕竟还是孩子,眼看着时辰不早、平日里戌时就该躺下,这会儿都已经是亥时,四人都难免有些疲惫,吃东西没有许多兴致,更别说喝茶了。张十与孙云二人撑着胳膊不住地点头,燕子飞却是强睁着眼皮、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合眼,而花凋姑娘却早已趴在桌上,好像一朵夜中花一样歇息了。
孙云恍恍惚惚地睁眼看到燕子飞此番样子,只觉得这少年真是厉害,看着明明双眼都噙着泪水了,还能让自己强撑,哪里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样子,转头想叫二师兄看看燕子飞,却发现张十头点得更厉害、比自己还要困一些。但殊不知,燕子飞想的是,这桌上总要有个人看着对面的知往斋,哪怕都是刚认识的,也要有一个人负责,无论对张、孙二人是否熟识,好在燕子飞信任他们。或许,也了解他们。但既然没人“站岗”,那只得由自己来了。
不知不觉,孙云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还是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看时燕子飞姿势没有变化,可眼睛也闭上了。他只觉得好玩,便推了推燕子飞,打着哈欠说道:“我说燕子哥...你困了就歇歇吧...我看你...都快挺不住了...哇哇哇...”一晚上相处下来,孙云早就把燕子飞称作“燕子哥”,不是因为岁数大小,只是觉得燕子飞做事很有大哥的风范,就好像阮大身上让人信赖感觉那样。却不成想,燕子飞给孙云这么一推,瞬间惊醒过来,侧头看了看孙云,笑着说道:“我不困,孙云兄弟,你困了就歇会儿,我没事。”
孙云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昨夜里忙活二师兄的事情已经好累了,今日上午还练功来着,刚想趴下好好歇歇,却听到甜水巷尾传来一阵骚动便精神起来,赶忙推了推一旁的张十。巷子本来也不长,大概就二十丈的距离,有什么声响也能听得清楚。可这声响却是越来越近,近了些也听得明白,是有人争吵的声音,但是好似只有骂声、没有回应,很是奇怪。孙云转过身向后张望,遥遥地看到一个黑影从灯火下走来,走得并不快,但是一步一步得又十分稳沉稳。
张十被师弟推醒,本来也有些迷茫,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只是四下看了看,眼见师弟与燕子飞都看向巷尾的方向便也转了过去。甜水巷本来就是临近寻欢作乐之所在,夜里自然有许多灯笼烛火映照着,可是那人走过的地方,好似都有一片黑云跟着一般,就连灯笼都跟着晃动,摇摇曳曳恍恍惚惚的,身边围着三五人不断地对那片黑云说着什么、吵着什么,但是黑云都没有回应,反而是有多事之人按耐不住想要推搡,可是,“黑云”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触碰呢?伸出手的人,有的不知怎地穿了过去、有的看不真切被甩了出来,围着的人不断地尝试又不断地失败,失败的人大多先是站着的,可是再次尝试便会倒在地上,路两旁的人见状也有不信邪地围上去,可依旧是拦不住黑云前进的脚步。
“真是...太诡异了...”眼看着黑云和围着他的人走得近些了,孙云喃喃道,他此刻有些呆了。虽然孙云有会一部分“刀法”和“身法”,可是对于武功的认知他并没有很深入,甚至到现在还弄不明白,他会的是不是武功。
“孙兄弟,这人的武功极高,但是说诡异倒也不至于。”燕子飞看了几眼,便转过头喝了口杯中茶,说道:“他是利用控制衣袖的柔劲让围着他的人近不得身,只能说这人的手上功夫,在此刻的甜水巷路面上应是最厉害的。这些‘君子’自然是拦他不住。”
看了看那片黑云,听到燕子飞这样说,张十却道:“难道不会是他的身法足够高超吗?”
“不会,因为这人的的步履,张兄弟可以看一下,只是一步步地稳健前行,根本没有运用任何身法。反倒是他的衣袖不断摆动。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他看着是飘忽不散的一片‘黑云’。因为他‘飘’的是肩臂,而不是全身,自然也就不会散去。”燕子飞缓缓说道。
张十闻言只得点头。孙云却想到,燕子飞看着比自己和师兄大不了多少,观察他人武功却如此厉害,心中很是羡慕。若他能有这样的观察力就好了。
这时,那片云已临近三名少年的位置,茶摊上其他桌的人们虽然也看了一会儿黑云解决掉贴近他身前人们的手段,可还是有觉得不服气的,两名男子提起各自的兵刃就冲了出去,一边冲还一边叫道:“舒州天柱山舒家双雄前来讨教!”
燕子飞看着只是摇了摇头,道:“这舒家兄弟是舒州天柱山下舒家庄人,老大舒服老二舒坦,用的都是奇门重兵器独脚铜人,练的武功叫做‘天柱一槊’,是一种大开大合直来直去的功夫,虽有多种出手变化可也重在一击得手,若是练到一定火候一击不中还可盘桓缠斗。可是这独脚铜人本来就看中膂力,加之舒家兄弟平日里声色犬马之事做的颇多,只怕这‘天柱一槊’也没练到火候,这下会吃到亏。”眼看着舒服舒坦兄弟两个冲到黑云身前,一个握紧手中铜人下砸做“辟地式”打黑云肩臂、一个低身上调冲撞做“擎天式”捶黑云胸口,可黑云却是瞅准时机,鼓起右臂好似铁鞭一般抡出,只把舒家双雄甩出三四丈距离。
“好!...”孙云看这一招用的实在漂亮,虽然他不认识“黑云”、也不知这一招的名堂,只觉得“黑云”破招破得甚是好看,可一个“好”字没叫完孙云便察觉到这不是自己该称赞的,便赶忙闭上了嘴,可没想到还是被师兄捶了下他的大腿,才转移了附近人们的注意力。随即张十贴近孙云道:“云弟,咱们可以看,但是不可以叫好,更不可以应声。”
“为何要这样啊十哥?”孙云小声问道。
“因为咱们在做事...”有时候张十对云弟也挺无奈的,就像此时,明知道这个用这片“黑云”一定不是自己这边的人,更不像盗门的人,却为何出现在午夜的甜水巷中?难不成他是要来此处寻欢作乐一番不成?可若真是有,那也会是各个阁子中的婆婆出来迎接,更何况还是今夜这么不寻常的日子,怎可能放任恩客自己在外边闲逛。
二师兄说的没错,既然这个“黑云”引起了孙云的注意,那就多看看这片“云”吧。可是再一看,孙云觉得,好像这黑云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哪里他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就只得揣着好奇继续观察“黑云”。眼见这“黑云”披着一身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衣烂衫,兜帽罩在头上露出些许凌乱虬结的发丝,背后背着一个露出两个刀柄的长条大布包,大布包却好似比他身上要看着舒服些,虽然边角上丝线成絮,但是布料上整体要比身上干净得多,足以看出这布包对他的重要。
可是说回来,是在哪里见过呢?最近几天都是只在东京城开封府内做多的信息,再之前就是苏州平江府中与师父师兄们一起居住,应该没见过“黑云”才是。可孙云怎么想怎么不对,“黑云”背后背着的大布包,里面应该是两把刀,用两把刀的有谁,孙云好像也没见过。既然没见过那就是听人说的了,这两日见过的...洪太尉府上、吹香阁、尝百草堂...
“原来是他!”孙凉低声说道。是了!在尝百草堂中听关七说过虞城县外埋伏契丹车队,被另一个使用双刀之人伤到,当时皇城司探事关七形容的破衣烂衫加之背后大布包、月下借着枯树与夜风飘忽突袭使关七没有防备从而得手,想必就是此人。
燕子飞与张十都听到了孙云这句话,顿时一起看向孙云,燕子飞率先问道:“张兄弟,你认识这人?”
“不不,燕子哥,我怎地认识这等人物。只是听另一个大哥讲起过前段时间的遭遇,其中说到的让大哥吃瘪的人好似就是这么个装扮。故此我才认为是同一人。”孙云忙不迭地解释道,随即又转头对张十说道:“十哥,就是皇城司关七关大哥在虞城县的遭遇,我之前和你提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