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冯宅,许玥将题目和自己所答都默写了下来,一早便去请教冯老爷子。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李知府这次出的题目倒是有点水平。”
冯老爷子望着纸上大小如一,字迹清晰的文章,匆匆一扫就能发现,字句之间没有断开,显然许玥记忆力极好。
片刻之后,他把卷子放在一旁,摸着胡须轻松的道:
“如果杭州府没有突然蹦出来一个妖孽天才,这次府试,案首依旧是玥哥儿你的囊中之物。”
“谢冯公为小儿批卷。”
许玥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笑,如同天边的新月,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六岁的孩子太过冷静才是一种异常。
果然,冯老爷子眼睛一瞥,见座下的小儿粉雕玉琢的脸上眉眼弯弯,嘴角含笑,不由也笑了,摇了摇头,道:
“前日做花间露这一味已经成了,你来试着品一品。”
挥手打开一个象牙雕镂空小香盒,里面的香散悠然馥郁,焚过之后,香气令人如同坠入万花丛中,飘飘然。
许玥闭上眼睛,静静的坐在蒲团上,沉醉在香道之中,将身心都放空,剔除名利、争斗等种种杂念……
见此,冯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也闭上眼睛。
人如果时刻紧绷着不放松,必定会出问题,冯老爷子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心性自然坚牢,可调香也是他给自己放松休息的途径。
府试三场,半月之后许玥等人全部考完,卸下压力的士子们积极投身到杭州的繁华之中,互相拜访,下帖子邀会。
夏雨和何顺也结伴去了好几次,唯有许玥——
“年纪这么小,去什么去,不要被带坏了。”
冯老爷子吹着胡子,气哼哼的道,由他做主,推拒了所有邀许玥的帖子,将人留在宅子里。
转头问许玥:“我不让你去,你心中有没有怨言啊?”
在恨不得一个眼神含着万种意思的官场久了,冯老爷子退下来后放飞自我,想什么说什么。
至于会不会太直接?
开玩笑,他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现在的爽快吗。
许玥不假思索的摇头,开口,声音还带着稚气:
“我知道冯公是为了我好,怎么会怨,那样我便是不知好歹之人了。”
老爷子能帮她挡下来,许玥开心到飞起好不好,现在,她是什么情况,手无缚鸡之力,虽然略有薄名,身后也好似有些依靠,但仔细一看全是纸老虎。
江南有权有势的人不知凡几,没有足够的实力,偏偏出去乱逛,许玥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遇到危险。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并不是过错,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保护。
冯老爷子点了点头,轻咳一声道:
“上天予了你这副容貌,幸好还给了你天资,没中进士之前,你不要随便出去,不然,哼。”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世上有些人,表面衣冠楚楚,内地里比最污秽的烂泥和剧毒的毒蛇还要脏污和恶毒。
“哎,你怎的还越长越好看了呢……”
冯老爷子望着许玥嘀咕道,对这个小辈,他诡异的觉得,长大变丑一点才好,男孩子嘛,五官端正就好。
“是。”许玥慎重的回答,心里决定,自己的高冷没朋友人设一定要持续维持并加深。
嗯,不是我不想交朋友,是你们我都看不上!
……
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所以便是一个小小的府试,学子们的卷子都是要糊名的,不到填榜之时不能拆封。
虽然不像院试、乡试一般有多个阅卷官,但李知府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还有下官一起佐助。
这一批学子的文采显然很不错,周围不时传来赞叹之声,觉得好的卷子,下官会分享给李知府看。
“今年该是个大年了,这一辈的学子都长成了,我们杭州的文气不绝啊。”
一位白胡子卷官笑吟吟的对同僚道,科举分大年和小年,这是他们这些人内部的叫法。
不知怎么的,有些年份,才气惊人的学子成堆的出,榜上是龙争虎跃,互不相让,这便是大年。
有些年份则相对比较平淡,没有过于出彩之辈,即使是榜首未见得如何出色,这便是小年。
其他人一想,这才多久,大家就或多或少发现了几篇不错的文章,可见确如他所说,今年是个大年,于是也纷纷附和,李知府见了,也不去阻止——
麾下文治发达也是他的政绩啊。
到了最后,大家激烈讨论许久才达成一致,公推其中一篇文章为魁首,赞其:
气象不凡,少浮巧轻媚矫饰之气,文采精华,内涵不俗。
李知府也喜欢此篇,既然名次已经定下,就提议拆封,看一看这位夺魁的学子是谁。
众人纷纷响应,七嘴八舌的猜测到底是江南的那位学子,等人名一露出来,大家都是一惊。
许玥!
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可就是如此,他们才不敢置信啊,白胡子考官睁大眼睛失态的道:
“此子不是以诗词闻名吗,怎么会……文章也如此好?”
不是说写诗好的,文章就不好,不然世上那么多大才子可不依,但是许玥才六岁,诗词默认需要灵气,他能作出好诗,大家想一想也能接受。
但是八股文章可不是如此,需要日复一日的钻研,学习,君不见,大多数人从垂鬟学到白发,都不一定能作出一篇好文章。
可事实摆在这里,这篇写的极精妙的文章就是许玥所作。
不然……还能是作弊啊!
谁敢给李知府扣这个屎盆子,他拼了老命也要把人弄死。
安静了一会儿,李知府想起那个坐如玉人一般的孩子,叹了一声道:
“后生可畏啊,冯意之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起自家的子弟,现下没一个科举得力的,李知府微妙的有点挫败,不过成礼的那个庶子,叫淮哥儿的,好像是个读书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