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或许不知,但郭省最清楚。
为了这五亩土地,少年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第一次锄草,然后第二次锄地播种。
第三次锄草、拔莠苗。
第四次锄草。
常常天不亮就下地,夜幕降临才借着月光回家。
皮肤被晒黑,蜕了一层又一层皮。
手上被摸出水泡、血泡。
几乎养孩子一样种出的庄稼,一夜之间,被人一苗不留,全部连根拔起。
对老百姓而言,这就是要人性命。
韩香蹲下身子,伸手捡起一株已长至尺许高的幼苗。
一股从未有过,即使亲眼目睹韩家被满门抄斩时,也未有过的深沉绝望感,如一只大手,狠狠扼住韩香咽喉。
少年快要窒息。
……
元灵十二年,六月十一。
狂风骤雨中,韩香拎着一柄砍柴刀,重重一脚踹开张朱家的院门。
小院内,男人蹲在正屋屋檐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屋内守着小儿子的朱虹听得踹门声,赶忙起身冲了出来。
浑身湿透的韩香骨举起手臂。
柴刀刀尖直指张朱面门。
透过雨幕,少年森然冷冽之声清晰传入夫妻二人耳中,“是不是你做的?!”
张朱与朱虹俱是一脸愕然之色。
“太平,你说啥呢?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沉默良久后,韩香骨颓然垂臂,转身出了院门。
不是张朱和朱虹。
那只能是张家大儿子张星了。
因为相信所谓的于吉南华老仙,所以张星相信,奶奶不死,则弟弟会一直昏迷不醒。
直至死去。
“张朱狠心不再为张奶奶送饭,想将奶奶活活饿死。”
“而我一天上两次山,于张家人而言,无异横生出的枝节。”
或许是出于泄愤,或许是为了赶自己走,张星便将五亩地的粟米苗全拔掉。
小孩或许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但做了半辈子农夫的张朱、朱虹肯定知道。
毁坏田地,不论大殷还是其余国家,都是重罪。
最重要的是,付诸了那么多心血,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
雨一直下。
瓦罐坟由于罐口朝天,积了很多雨水。
张家老太太一手撑着土壁,两条腿抖似筛糠。
积水已没过脚踝,寒气湿气潮气侵体,老人两块膝盖骨,疼得仿佛在被锯子来回拉扯一样。
脚步声由远而近,老太太神色一喜,赶忙仰头看向罐口。
一颗脑袋探了进来,并非张朱,也不是韩香骨,而是张星。
“大孙儿,来看奶奶啦。”
“咋大雨天来呢,也不撑把伞。”
张星看着浑身湿漉漉的狼狈老人,眼眶微红道:“奶奶,弟弟要死了,大孙求求您,奶奶,您去死吧!”
……
夏雨不比春雨、秋雨。
下一阵很快就雨过天晴。
韩香坐在张家祖宅门槛上怔怔出神。
没人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
直至烈阳高悬,将湿衣裳晒至干燥,少年依旧如石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当大日渐渐西斜,少年轻叹一口气,起身回院,进入灶屋。
日薄西山时。
韩香提着食盒上了山。
远远的,少年脸色便微微一变。
老奶奶瓦罐坟,竟被青砖封了口。
“张奶奶,能听到吗?”
严丝合缝的瓦罐坟内,响起老人沙哑声音。
“是太平啊,你回去吧,以后别再上山了,奶奶要走了。”
“太平,等我小孙儿醒了,拜托你来这儿给奶奶烧点纸,让奶奶能走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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