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下意识感知高见秋手中的残剑,被其中隐藏的暴戾杀机所震撼。
才明白,高见秋是真想过弄死他。
“我来此是要告知你,我徒儿死了。”
陈平安愣了愣神,好半天才询问道:“怎么死的?死在哪儿。”
高见秋面无表情道:“死在伏龙山南三百里,江津县白龙镇大江村。”
“中了穿肠散,脏腑像雪那样生生消融,死得很痛苦。”
陈平安明知故问道:“是殷德?你不是报仇了吗?”
高见秋轻语道:“仇报了,但恨难消。”
“陈平安,之前你被大殷帝都那个九殿下拿捏,怒火攻心。”
“为了吐出胸中积郁之气,你大老远跑去帝都,对着神武帝递上一剑。”
高见秋的声音骤然冷冽,“我眼里的怒火,几欲将我焚烧成灰。”
“这火,我要痛痛快快宣泄出去。”
“我要杀人。”
“酣畅淋漓的杀!”
“我之前就说过,你杀不尽的。”
“先坐下,喝酒。”
陈平安拿起石桌上的酒壶,猛灌两大口,脏腑好似在燃烧。
然后喷着酒气赞道:“真他娘好酒。”
言罢。
将半壶酒扔给高见秋。
陈平安面朝天空,舒舒服服躺下。
“戏匠。”
“说。”
“你觉着这天下怎样?”
“我连洛州府都没出过,怎能知晓。”
陈平安一双重瞳怔怔,“天下很小,小到一座伏龙镇便能演尽人间百态。”
“天下很大,每一片海,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
“莫说万里路,便是行百万里,千万里,也看不尽这天下。”
陈平安微微眯眼,“阳春的草长莺飞,盛夏的苍翠森海,清秋的硕果累累,凛冬的万里雪飘,四季轮转,风景无限,可惜,那孩子再也看不到了。”
“戏匠,你可知此事件的因在哪儿?”
高见秋摇摇头,“不知。”
陈平安轻语道:“我觉得在帝都。”
高见秋:“……”
“你咋不问我为什么?”
高见秋轻叹一口气,“为什么?”
陈平安幽幽道:“我也不知道。”
高见秋:“……”
“因果这东西,一旦想追根溯源,饶是神明,也会纠结。”
陈平安重瞳一冷道:“戏匠,咱们斩了大殷皇朝的气运吧!”
“如果那个雨夜,我撒个善意的谎言,告诉那孩子殷德是二境换血武夫。”
“以那小子性情,绝不会鲁莽行事。”
“他会像一条毒蛇,蛰伏在殷德看不见的地方。”
“耐心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唉,都怨我。”
高见秋递过酒壶,淡然道:“我还以为你陈平安是个洒脱之人。”
“原来并不是。”
陈平安猛地坐起身子,剑眉微蹙道:“什么意思!我哪里不洒脱了?”
“呵呵。”
高见秋皮笑肉不笑,“古往今来,森罗万象,若恒河之沙,又出过几尊圣人?”
“再者,圣人就能洞悉因果之道吗?”
“洞悉了又如何?能改变这人间一出又一出的悲剧吗?”
“不论做人还是做事,我高见秋只求一个逍遥自在,随心所欲。”
“杀了我徒儿,我便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凶手有无苦楚,人生悲惨否,是否身不由己,与我有何干系?”
高见秋一番话,训得陈平安目瞪口呆,一愣一愣。
呼出一口浊气,高见秋询问道:“怎么斩杀大殷气运?说来听听。”
陈平安沉吟了一会,道:“气运这东西,玄而又玄,小到一只虫子,一个人,大到一座山,一片海,都有各自的气运。”
“气运与天道密不可分。”
“斩杀一国气运……”
陈平安神色凝重道:“后果很严重。”
高见秋眯起赤金双瞳,道:“怎么个严重法?斩杀气运后,大殷会怎样?”
“很难说。”
陈平安解释道:“旱灾、洪灾、蝗灾、地震、战争,贤君早殡,暴君上位等等,总之失了气运,再强盛的皇朝也会在极短时间内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至于后果,无非天道落刀。”
“斩一人气运,一刀折十寿元,修为越强者,还会损坏大道根基。”
“至于斩一国气运,啧啧。”
“一刀折损寿元不知多少,死后永堕阴间,永世不得翻身。”
高见秋嘴角勾勒个????号,“寿元?永堕阴间?大道根基?”
陈平安面色怪异道:“你笑什么?”
高见秋摇摇头,“没什么。”
神明执剑,斩凡世皇朝气运。
和他高见秋有毛关系。
……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
皓月清寒,四野如雪覆盖。
两人,一狗,一魁。
伫立伏龙山脉的最高处……龙首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