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在醒不来的梦境里,贺刚成为了自己的儿子。
被迫剥去了身为父亲、成年人、化神修士、玄雷阁主……一切的光环,他像一个无法抵御任何风雨的婴儿一样,一次又一次承受着自己曾施加过的,长久的、无声的暴力。
他握着灵石,像一只鬼鬼祟祟的老鼠一样尝试着汲取灵力。
身为父亲的“贺刚”推开门,将灵石夺走,大声斥责他。
“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偷东西了?为父是怎样教育你的?”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怎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戒尺狠狠打在手心,疼,更多的是屈辱。
贺刚强硬得抬起头来,他不是“钟离英”,他当然要反抗!
“我没偷东西!这是我自己的……”
“还敢顶嘴?”
又是重重一记手板子。
“为父怎么教训你都得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听懂了吗?记住了吗?”
一身神通,全被这具孱弱的躯体困住,贺刚抬起头,看着身为人父的那个“自己”。
原来,在那孩子眼里的自己,是这样的吗。
明明不是孩子的错,却不得不屈从于为人父母的绝对权威。
“怎么不说话?不识抬举,为父这都是为你好,免得你往后走了歪路!”
为你好,都是为你好啊。
身为一个孩子,该如何反抗,如何拒绝?
连最后一点点争辩的勇气,也淹没在连绵不断的家法中。
掌心肿得老高,皮肤硬得红亮。
贺刚惨笑。
……
“哈哈哈,这不是钟离师兄吗?三年了炼气入门还没过呢?”
“他又不姓贺,你怕什么?就算师尊来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贺刚坐在讲堂内,被周围嘲讽的声音围住,紧紧握住了拳头。
他忽然站起身来,给了身边少年们一拳。
少年们炸了窝。
“钟离师兄打人了!”
“阁主之子仗势欺人,殴打无辜弟子!”
少年们扭打成一团。
事关阁主之子,不能随意决断,最终他们被执法长老带到阁主面前。
贺刚看着那个威严的、高高在上的“贺刚”,第一个喊出来。
“是他们先骂我,他们嘲讽我……”
少年捂着脸,避重就轻:“钟离师兄,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贺刚扑上去就准备再动一次手,被周围的人拉住了。
上面轻飘飘传来“贺刚”的声音:“钟离英,你身为师兄,却仗势欺人,可知错?”
错?
不不不,我何错之有!
“我唯一错的,就是不该成为你的儿子!”
他记得,他记得啊,当时钟离英也是这么疯了一样向自己嘶吼。
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
“贺刚”冷冷地说:“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巨大的戒尺凭空而落,几乎要压碎贺刚的脊梁。
“别忘了,你本来也不姓贺,不配入我贺氏族谱。”
贺刚一怔,继而大笑起来,笑得悲凉,笑得绝望。
悲凉绝望像一把尖刀,一寸寸剖开过去那些记忆。
自己对钟离英说过的那些话,一寸寸凌迟着如今的自己。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轮回,贺刚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开始的轮回他还尝试反抗,尝试诉说,尝试向所有人呐喊。
然而所有人依然木然地看着他,忠实地执行着梦境里的言行,不为所动。
后来他就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