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至深,众星隐去,独留明月空悬,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田野上笼起轻烟一片,如坠梦境。
同白天的热闹喧嚣大不相同,此时的醉江楼内静谧安宁,宛若一只沉睡的雄狮,蛰伏于资水之上。
夜阑人静,只有里头三楼的贯江厅,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说话声。
“说!你的幕后主谋,除了雷沐恩还有谁?”岑烨正对妄容而坐,一手把着身侧的扶手,一手撑着下颌,显然已没了多少耐心。
妄容似是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一双秋褐色的眼瞳,如巨蟒般幽暗犀利,直直地盯着岑烨,又好像穿过他,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谢将军被囚诏狱,你是否知情?”眼见一问不成,岑烨又发一问,奈何妄容装作完全没有听见。
此时,谢承昱同曹康野走了进来。
夜已迟至丑时三刻,现下将这白面生逮捕回岑府,是万万不能了。
经此一役,诏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京兆尹和皇帝那边的态度还未可知。指不定明天一早,他岑府上下,也即将被圣旨降罪。
“岑将军,您先回府吧!”曹康野朝岑烨拱手称谢,恭敬道:“这里有我们守着,主公出不了什么岔子!且少主公已经着人去请医仙过来了。今夜事涉重大,又万分凶险,多谢您援手相助,曹某感佩于心!明日朝中,您还需小心应付才是!”
想到刚劫狱成功的谢祁山,岑烨猛地坐起身,关切道:“谢兄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岑将军请放心。”谢承昱也朝岑烨俯身作揖。
岑烨闻言走过来,两手搭在谢承昱的宽肩上,朗声道:“好!不愧是谢兄的儿子,我的好侄子!看到你长大成人,还如此有出息……我也就放心了!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照顾谢兄。朝廷那边,有我担着!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是!岑叔!”心事已了,谢承昱的言语间也多了一份释然。他眼眸含笑地回望岑烨,仿若时光倒转,春回大地。
待岑烨回去后,曹康野也躬身退下了。暗卫那边,还有许多善后事宜,需要他去处理。厅内一时只余了谢承昱和妄容二人。
自上次在莲凰洞交手,妄容便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败在了这人的手中,如今再次束手被擒,他亦毫无惧色。
“你练过欢羽心经?”
出乎意料地,谢承昱并未质问他,关于谢父被囚和俞非晚中毒的事,而是提起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话题。
“你为何知道?”妄容听到“欢羽心经”的这四个字,猛地抬起头,提高了语调:“难道你也练过不成?”
世人皆好追名逐利,像欢羽心经这样的绝世神功,自是人人觊望。但鲜少有人知道,他曾见过,并且练过这本武功秘籍,更没有人知道,想要练成这本秘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是如何得到欢羽心经的?‘纯钧剑’叶慕寒,与你是什么关系?”谢承昱又问。
“……我不知道……”妄容当然不会轻易就这么向谢承昱坦白一切。
“你不说,也无妨。你可知,你的母亲是因何而死?”谢承昱又问道。
话音一落,“母亲”二字,宛若撕开了妄容心上的疮疤,将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封存于记忆深处的惨痛经历,裸露在了人前。
因此他假装镇定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武冬凌……”谢承昱突然唤了他一声:“你的名字。”
“轰隆!”窗外蓦地一声巨响,原来是天空雷鸣电闪,竟是要下雨的前兆。
妄容的视线也宛如遭了雷击,眼冒星光,一片空白。
“你……你怎么会……”
他正想质问,为何谢承昱会知道他的名字。恍惚间,他突然想到什么,便脱口道:“我的玉佩!”
“你承认那是你的了?”谢承昱冷冷地道。
妄容思索了片刻,联想到方才有人提及,他去请了“医仙”,再加上玉佩的事,便顷刻间明白了一切。
“哼……”妄容愤愤地别过头去,似是恨及了“武冬凌”这个名字,连从他人嘴里说出来,也嫌弃不已。
谢承昱没有再开口追问,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宛若一座远古神只雕塑,神圣不敢亵渎。
外面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打在窗纸上,绵绵密密,如珠落玉盘。
“吱呀”一声轻响,星陨扣开房门,走了进来,随后而至的便是武玄盛。
他一眼便认出了跪坐在地上的武冬凌。祖孙二人,时隔多年再次相见,竟都愣了一瞬,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武玄盛出声唤他:“冬凌!”他飞扑过去,一把将妄容抱入怀中,喜极而泣。
“冬凌!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不回神农峰啊?”武玄盛激动地道。他只恨十五年前,没能寻回孙儿,悔不当初。
谁知武冬凌,竟然嫌弃地一把撞开了武玄盛,然后蠕动着身子,蜷缩到了墙角,他激动道:“滚开!我不是武冬凌……你们都给我滚……!”
此时的妄容,五官因发怒而已近扭曲,整个脸涨得通红。
没人能想象,如此偏激的他,当年究竟受了怎样的苦,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一开始,武冬凌只是忍受饥寒交迫的困苦,苟且偷生。可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变得更强,为了练成欢羽心经……他的欲望越来越大,遭受的折磨也越来越多。
整日与蛇鼠蝎虫为伴,以毒花异草为食,他的身体已然被养成了一盅毒蛊,万物皆难以近其身,而他的相貌,也成了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身为医仙的武玄盛,哪里看不出他的境况——印堂发黑,双颊凹陷,身躯瘦骨嶙峋,指甲逐渐脱落,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他痛心道:“冬凌,你……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