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海相隔的难波京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倭国并非没有战争,面对掌握了源于大陆的新式骑士战术的新兴武士集团,倭人地方势力的零散叛乱持续的时间都很短,范围也很少超过一国之地,而沈法僧面对的敌人是一个新兴的统一国家——而且无论是人口还是领土都远远多于熊津都督府。一想到这些,沈法僧就有些愤愤不平——三郎把倭国分给贺拔雍和元骜烈,却把熊津都督府分给自己。贺拔雍和元骜烈有大片的稻田、无垠的牧场、开采不尽的金矿银矿和铜矿,能出产黑的庄;而自己只有贪得无厌的新罗贼人,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不过这一切总算是到头了!沈法僧心想:随着王文佐的到来,自己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平向其倾诉,自己在这个鬼地方撑了这么多年,总该轮一轮吧?让自己也去倭国享几年清福,让贺拔雍和元骜烈两小子来这里吃点苦头。想到这里,他用力抽了一下马屁股,坐骑泼刺泼刺的冲了出去。
沈法僧的卫队紧随其后,路旁的农民恭谨的跪伏在路旁,他们的眼神好奇多过恐惧,在周留城的周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生战争了,新罗人主要扩张的方向是高句丽的故地,而周留城是当地唐军防御的重点,新罗人的入侵很少能深入到这里。
“什么人!”伴随着塔楼上的号角声,传来路旁拒马旁哨兵的询问声。沈法僧没有理会,他的卫士大声喊道:“睁大眼睛,是沈都督,快开城门!”
“快,快!”伴随着一阵喧闹声,哨兵们挪开拒马,沈法僧没有理会路旁校尉的敬礼,策马冲过城门,跳下马,把缰绳丢给迎上来的王篙,问道:“其他人都到了吗?”
“所有能来的都来了!”王篙把缰绳交给身后的随从,低声道:“算起来,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那就好!”沈法僧挺了挺脖子:“这是大将军这么多年
“是,属下明白!”王篙点了点头。
“好,我记得你家老四在大将军身边吧?”沈法僧笑道。
“是,蒙大将军看得起,收在身边当差!”王篙知道戏肉来了,压低声音道:“您想要老四说什么做什么?我一定转告!”
“什么我想他说什么做什么?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要做啥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沈法僧佯怒道。
“是,是,都是属下失言,那都督的意思是?”
“你们兄弟也有些年没见面了,好不容易又见了,是不是应当一家人好好聚一聚,喝几杯老酒?乐呵乐呵?”沈法僧问道。
“都督说的是!”王篙已经明白了几分,小心答道:“属下自会安排,只是到时候要不要也请您也来?”
“本来你们王家人一起聚会吃酒,我一个外姓人就不方便来了。不过王朴这小子老子当年就挺喜欢的,也教过他不少弓马枪术,算得上半个师傅,倒也不算外人!若是我也来讨杯酒吃,你应该也不会嫌弃吧?”
“那怎么会!”王篙笑道:“都督您能来,那是小人家蓬荜生辉!”
“成,那就这么定了!”沈法僧笑道:“等你安排好了,派人知会我一声就是,到时候我也不会白来,自然会有一份心意奉上!”说到这里,他向王篙挤了挤眼睛,大笑起来。
“鬼室芸夫人已经到了!”王篙突然压低了嗓门:“她就在老王宫那儿,您要见见她么?”
“那个女人?”沈法僧皱了皱眉头:“好吧,就先去见见吧!也许她关键时候能说几句顶用的!”
鬼室芸的会客室位于当初扶余丰璋登基的之处的一栋塔楼的二楼,相比起当初的富丽堂皇,已经陈旧了许多。当沈法僧走进去的时候,壁炉里炉火正熊熊燃烧,红松木做的大梁撑起天板,整个房间宽敞明亮。墙上悬挂着波斯挂毯,两扇有木质窗棱的大门正对着园。透过镶嵌着半透明的河蚌壳的菱形窗格,沈法僧瞥见了园里那棵老槐树枯槁的树枝,足足将整个园都遮盖了。
“我就像这颗槐树,已经老了!如果他再晚来几年,我恐怕都没有勇气再见他了!”鬼室芸悠悠叹了口气,她身上的衣衫与背后的橡木扶手椅一个颜色,都是那种没有生命的黑色。沈法僧也不禁叹了口气,笑道:“您依然美丽,真的,这不是恭维!”
凭心而论,沈法僧说的是真心话,眼前的女人容颜依旧,只是双眼中的疲倦几乎都要溢满出来。“其实这次仗打完了以后,你可以和三郎一起去大唐。他虽然已经有了正妻,但再多纳一个妾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去大唐?”鬼室芸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我不能离开这里。我是鬼室家的人,不能离开这里!”
“既然是这样,那也就没有办法了!”沈法僧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三郎来,你可以替我说几句话吗?”
“说几句话?”鬼室芸笑了起来:“你和他是旧日袍泽,什么事情还得我一个女人家来说?”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嘛!他已经是大将军,天子视为股肱,我们这些旧日的老兄弟若是还不晓事拿大,那岂不是自讨没趣?”沈法僧笑了笑:“你就不一样了,三郎是个念旧情的人,他这些年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肯定有几分愧疚,你开口说什么,他都不会怪你!”
“沈都督你这是让我给你去触霉头呀!”鬼室芸笑道:“那可不成,我后半辈子还就指着他对我这点亏心呢?我若是替你说了话,他纵然不会怪我,这几分亏心也没了,到时把我丢下不管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