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可以?我就住在大明宫中,距离那儿也就不到三百步的路程,我有足够的动机这么做,没有人会认为有人在背后指使我!事情完成之后,我会结束我的生命,伍小乙也会死,没人能从我们的嘴巴里得到一点东西。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可以放心的去辽东,国家得到了安宁,我也可以成功复仇,平静的离开这个世界!”
“胡说八道!”王文佐怒道:“不管怎么说那也是陛下的生母——”
“那也是我的杀母仇人,三郎,我知道你总是投鼠忌器,担心那个女人的死会毁掉陛下和你之间的信任。但是我不一样,陛下他亲眼看到过我当初在掖庭过得什么日子,他也知道我的母亲当初是怎么死的,如果我杀了那个女人,他也许会惊讶,会愤怒,但却是情理之中,更不会怪到你的头上,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父母,是他父母当初造的孽!”
“好吧!”王文佐点了点头:“我承认如果是你动手,的确圣上不会怪我。但问题是这值得吗?太上皇后已经下台了,从某种意义上她已经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却还年轻,未来还有大把的好日子,何必为了一个将死的人牺牲你自己呢?”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的感受!”李下玉剧烈的摇动着头,她的头发飞舞,就好像一个疯女人:“你有亲眼看着母亲被扯着头发从你面前拖走吗?你有和妹妹被关在一个破烂的斗室里,没有床、没有毯子、没有更换的衣服,吃霉烂的粟米穿破烂的衣衫,整个长安的冬天只有一点碎木炭吗?你有永远被无数双眼睛监视,永远提心吊胆,被扣上某个荒谬的罪名丢掉性命,必须向最鄙贱的阉人讨好乞讨,来换取一点点的衣食吗?你有过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不得不立刻长大来照顾更小的妹妹,想办法活下去吗?素雯可以哭,我却不能哭,还必须笑,那笑却比哭还难受!你都没有!现在你却告诉我一切都过去了,不,这一切没有过去,也永远不会过去,只要那个女人还活在世上,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就永远不会过去!”
王文佐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如果自己亲身经历了那一切,也许自己会比她更疯狂,更不可理喻。自己此时的冷静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残忍,无论是哪个民族,哪种文化,复仇都是最无可争辩的正义之一。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叹了口气:“也许我不应该让你从倭国回来,留在那儿对你会更好!”
“三郎,你无需为此感觉到歉意!”李下玉嘴边露出一丝笑容:“真的,即使在难波,我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白天还好些,天真的孩子们可以安慰我,能让我感觉到真正的快乐。但是到了晚上,当我进入梦乡,过去的那些事情就会在梦中重现,母亲会责怪我,为什么还不为她报仇,她在渴求着那个女人的血,只有那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我也一样!”
“好吧!”王文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无法说服对方,事实比一切言辞更有力:“我希望你再三考虑一下,不要为了我舍弃宝贵的生命。我承认如果我离开长安,太上皇后会是一个隐患,但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还有裴侍中在嘛!他可能比我还要担心太上皇复辟。退一万步说,就算裴侍中也没挡住太上皇复辟,那时我应该已经拿下辽东、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之地,河北估计也拿下大半,也未必会输!完全没必要做这等事!”
“三郎我刚刚说的很明白了,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自己,与你无关!”李下玉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我走后,只有一件事情还放不下,就是彦良那孩子,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聪明、勇敢、还很会体贴人,就是有点太敏感了,我很喜欢他。我知道你还会和那个小崔娘子有孩子,那是你的嫡子,若你还念着我的好,请答应我,千万不要亏待了彦良!”
王文佐一愣,他没想到李下玉突然提到自己那个当倭国大王的儿子来,不过他旋即明白了对方的心意——这些年李下玉在难波,照顾彦良和其他自己在倭国百济留下的种,想必多半都把情感寄托在那孩子身上。眼下她已经下定决心与武后同归于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彦良,所以才向自己提出这个要求。
“你放心,彦良乃是倭国大王,四岛之地都是他的,其他人哪怕是我的孩子,也不会碰分毫!”
“那就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下玉笑道:“现在带我去见小乙吧!”
“小乙?你一定要见他吗?”王文佐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没必要把他牵涉进来?”李下玉笑着摇了摇头:“三郎,你还是不明白我们这些不祥之人的心。这么说吧,如果小乙事后知道自己明明有机会手刃仇人,却被撇在一边,哪怕是明知道代价是自己性命,也会抱憾终身的!待会我会把事情原委都和他说清楚,去不去都由他自己决定!”
李下玉把话说到这份上,王文佐已经是无话可说了,他长叹了一声:“好吧!随我来吧!父母大仇,真的不是我能够置喙得了!”
狱卒是一个跛足汉子,从面部的伤痕看他是一个老兵。当王文佐进门时,他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大杯村酒和吃剩的胡饼,看样子他已经喝了不少。当他注意到王文佐的目光停留在酒杯上,赶紧挺直了背脊:“大将军,天气冷,喝两口暖暖身子,就两口!”
“冷那就披上这个!”王文佐扯下自己的厚披风,丢给那个狱卒:“酒留着下勤之后再喝!”
“是!”狱卒松了口气,他喜滋滋的搓着王文佐厚实温暖的皮裘披风,笑道:“大将军您放心,今后我上勤时候再喝酒,您就把我头砍下来当球踢!”
“留着你的脑袋吧,我怕硌着脚!”王文佐冷哼了一声:“把门打开!”
“遵命!”狱卒应了一声,飞快的打开牢门。
“继续吃饭吧!酒等下勤后再喝!”王文佐从天板的钩上取下油灯,点燃火焰:“别让其他人打扰我们!”
“请放心,大将军!”狱卒挺起了胸脯:“您需要我时,出声便是!”
王文佐用肩膀顶开厚重的铁木门扉,踱进一片污秽的黑暗中。和所有的地牢一样,这里的味道一样难闻。许久未换的稻草散落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墙上有一块块斑迹,看不出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墙脚有一只装溢粪便的提桶,另一边则有个缩成一团的形体。
“大将军?”伍小乙抬起一支胳膊遮挡刺眼的光,久在黑暗中的他难以适应光亮,声音也有些变了:“您怎么来见我?总算是等到那一天了?”
“不是我要见你?”王文佐侧过身体,让出背后的李下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