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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府尹宅邸。
“怀英呀,来,来,坐下说话!对,对往半解,一边对狄仁杰招手,一边大声指挥着身后的婢女给自己挠痒:“怀英呀,让你见笑了,昨日好友送来几只大河蚌来,老朽最是喜欢这玩意切片烤了下酒,便多饮了几杯,没想到今天背上就长满了红斑,痒的要命,哎,真是嘴巴占便宜身子吃亏呀!”
“府尹可有请大夫来?”狄仁杰问道。
“已经请了,开了两味汤药,吃了照样痒得很!”府尹哭丧着脸:“这次若是好了,从今往后老夫再也不吃这些水里的东西了,若是再翻,便砍了这双贱手!”
“想必生效也还要几日,府尹还请将养数日!”狄仁杰笑道,他这位上官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过贪图口腹之欲,尤其是喜欢水中鱼虾螺蚌,因为贪嘴也没少吃过苦头,但却始终不改,每年因为贪嘴请大夫都有两三次,每次吃苦的时候都发誓诅咒今后再也不贪嘴,可事毕之后照旧,这种发誓诅咒狄仁杰听得多了,根本不会当真。
府尹叹息了两声,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对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怀英,去年洛阳府的仓储查点是你去做的吧?”
“不错,正是下官去做的,可是有什么差错?”
“哪里有什么差错,怀英你办的差使一向滴水不漏!”府尹笑道:“是这么回事,前两日本府收到一份文书,是陕州那边水陆转运副使发来的,说是奉朝廷之命,要整饬陕州那边的水陆漕运,要从洛阳这边仓储中调配粟米二十万石、布五万匹!”
“粟米二十万石?布五万匹?”狄仁杰吃了一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呀!朝廷户部那边可有文书?”
“自然是有的!”府尹笑道:“户部的公文都随同一起来了,只是这么大一笔粮食布匹,怎么调配、出库、转运都不是三言两语便成的,咱们这边也要出一个人去对接一下,老夫就想到怀英你了,如何?”
“府尹有令,下官自然从命——”狄仁杰正要应允,却看到府尹摆了摆手:“怀英你先不用急,老夫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去与不去还未定,你可以先好好斟酌一番,过个三两日再给老夫答复不迟!”
“啊!”狄仁杰没想到府尹把自己叫来竟然是这么一桩事,不由得吃了一惊:“这,这难道不是朝廷的差遣吗?难道还能不去?”
“是朝廷的差遣不假,但派谁去,怎么应付却是老夫的权限,你明白吗?”府尹此时已经把衣衫整理好,替他挠痒的婢女无声无息的退下,屋内只剩下他和狄仁杰两人:“毕竟老夫也已经一把年纪了,也不太想去掺和朝廷里的那些纠葛,做完这一任府尹差不多也就到头了,即便办差怠慢些,上头也拿老朽没有什么办法,怀英,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吧?”
狄仁杰点了点头,府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您的意思是,这差使有些烫手?”
“何止是烫手,这可是要命的差使呀!”府尹叹道:“一个不小心,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也不奇怪。当然了,做的好了,三五年内换身绯袍,直入政事堂也不是不可能,去与不去,全看你自己了!”
狄仁杰舔了舔嘴唇,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沉声道:“还请世伯替怀英剖解一番!”
“好!”府尹点了点头:“今日请你来,为的就是这个。漕运之事你应该也知道一二,前些日子朝廷在陕州设立水陆转运使,由陕州刺史为水陆转运使,负责转运由下游而来的水路漕粮,你觉得此事朝廷办的如何?”
“确实是一桩良政!”狄仁杰道:“每年江南两淮河北的粮食,汇集而来,东都城外的粮仓早已堆积如山,但能通过黄河水道汇入关中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多半都是卡在陕州那边,光是沉入河中的粮米每年都有数万石,淹死的漕丁,沉没的漕船更是数不胜数,朝廷早就应该在陕州设置专员,把这件事情整饬整饬!”
“这么说来,怀英你是支持这件事情了?”
“不错!”
“呵呵呵!”府尹干笑了两声,笑声就如同老树上的昏鸦,干哑撕裂:“那你可知道在背后推动此事的是何人?这个人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打算?这个人在朝中又有什么政敌,有多少盟友?圣上对他是否眷顾?对于此事圣上决心大否?还有圣上身边人又有何看法?”
面对府尹这一连串问题,狄仁杰顿时哑然,半响之后方才低声道:“下官倒是也还没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整饬漕运利国利民,所以就没有想那么多了!”
“哎——!”府尹长叹了一声:“怀英呀!你还真是太年轻了呀!”
狄仁杰当然知道府尹的意思不是说自己年轻,而是说自己欠考虑,只是垂首不语。府尹笑了两声:“利国利民之事就该做?这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世人都以为朝堂上的诸公们要一心为国,其实莫说是一心为国,哪怕十分中能拿出两三分心思谋国就已经是良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