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就好!”王文佐叹了口气:“你不要看我现在威风的很,但其实就是个空架子。过去我在暗处,做什么事情别人也不知道,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容易;现在我站在明处,所有人的眼睛都钉在我的身上,找毛病,找机会,恨不得我立刻就从半空跌下来,摔个头破血流,好取而代之。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们用人,不要光看名气,还要看能不能能够沉下心去把事情办好的,你明白吗?”
“属下记住了!”伊吉连博德沉声道。
马车翻倒,车轴断裂,奄奄一息的驮马横卧在路旁,发出绝望的呻吟。
“你还好吧?”王昭棠皱着眉头问道。
“王校尉,我很好!”朗日撒了谎,……还特意大声,仿佛这样可让谎言成真。“你呢?”
“活见鬼!”王昭棠吐了口唾沫:“车轴断了,驮马也完蛋了,你觉得我能好到哪里去?”他抓了抓自己的下巴,胡须已经有过半白色,他看起来不仅丑陋了些,老上许多,更显得脾气暴躁:“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手怎么样了?”
“老样子!”朗日动动自己绑了绷带的手指给他看,红山堡的烈火留下的灼伤很严重,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但依旧没有完全康复。那天晚上他根本没有半点感觉,之后才开始疼痛,让他恨不得就地打滚,他裂开的红皮肤内流出液体,一个个吓人的充血水泡布满指间,大得像蟑螂似的。“大夫说正在变好,手上会留下很多疤痕,会很难看,但不会妨碍我拉弓射箭。”
“有疤痕无所谓,反正你也不是女儿家!”王昭棠摇了摇头:“不过你这辈子的好运气应该在逃出来的时候就用光了,所以现在才这么倒霉,还牵连到我!”
朗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已经知道王昭棠是大非川之战的幸存者,毫无疑问他会非常痛恨吐蕃人,能够对自己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算了,这里距离长安已经不远了!”王昭棠看了看朗日的手:“你还能够骑马吗?”
“没有问题!”朗日点了点头:“我可以把缰绳绑在小臂上!”
“绑在手臂上?”王昭棠冷哼了一声:“只要马稍微有点不听话,你就会摔破头!”
“不会的,我的马术很好,当初在长安留学时,我就是马球场上的常客!”朗日笑道:“如果真的摔下来,也只能怪我自己!”
王昭棠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反正这里距离长安城也只有不到二十里路了,如果要弄一辆新马车,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郭四,你下马来,给这位吐蕃大人骑!”
后面的一个唐军骑士有些不情愿的跳下马,将自己的坐骑牵到朗日的面前,朗日翻身上马,将缰绳套在自己的右臂上,用脚踢了一下马腹,策动坐骑绕了一个圆圈:“如何,我没有骗人吧!”
王昭棠嘟囔了一声,做了个让继续前进的手势,对那个让马的部下道:“郭四,你就留在马车旁,看守一下东西,我到了长安后会派人来收拾的!”
马蹄敲打着坚硬的夯土,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路旁白杨树上的蝉声汇成一片。朗日看着路旁的田野和林木,以及随处可见的村落房屋,上一次看到这景色还是他作为留学生来长安的时候,不由得下意识的念道: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五柳先生的《归田园居》?”王昭棠问道。
“不错!”朗日点了点头:“当初我来长安留学时,时常和朋友们来周围游历,寄情于山水之间!”
“你在长安还有朋友?”王昭棠惊讶的看了这个吐蕃流亡者:“都有哪些人?”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朗日笑了笑:“如果要说最近的一个,那就是王文佐了,听说他近来在长安已经飞黄腾达了,是真的吗?”
听到王文佐的名字,王昭棠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用力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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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武卫大将军治所。
“陇右送来的吐蕃流亡者到了?就在门外?”王文佐放下手中的文书:“好,快让他们进来!”
“是!”李波应了一声,赶忙出去通传,王文佐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他打算给来人一个谦恭下士的好印象。但来人熟悉的面容让他吃了一惊:“朗日,怎么会是你?陇右送来的文书上没有你的名字呀?”
“不奇怪,因为我报上去的是假身份!”朗日笑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文佐不解的问道。
“因为我不想稀里糊涂的死掉,钦陵为我的脑袋悬赏了很大一笔钱,他也很善于用间!”朗日道:“我可不想好不容易从吐蕃逃出来,却稀里糊涂的被匕首捅死在某个角落里!”
“看来他很恨你!”王文佐看了看朗日绑满绷带的右手:“这么长时间还没好,看来伤势不轻呀!”
“是的,他的兄长就是死在我的手上,用你给我的那玩意,只可惜我原本瞄准的是他,结果打偏了!至于这手嘛!”朗日叹了口气:“钦陵放了一把大火,就连红山堡墙壁上的白银浮雕都融化了,从这样的大火逃出来,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不是吗?”他举起右手,在王文佐面前晃了晃:“怎么了,不请我进去喝一杯吗?”
“当然,请!”王文佐从对方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带来的震撼恢复了过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大唐和吐蕃还真是一对孪生兄弟,不但相爱相杀了两百年,而且几乎是同时爆发宫廷政变,自己在长安逼迫李治退位,拥立太子登基;而钦陵则在吐蕃逻娑搞了军事政变,干掉了芒松芒赞赞普,拥立了芒松芒赞赞普的幼年儿子为新赞普。唯一不同的是,钦陵的手法比自己糙多了,自己搞政变几乎没流一滴血,而这位干脆把王宫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