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曦沉冷的眸底微微颤了一瞬,不悦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被紧捏的胳膊。
萧云泽意识到自己失态,松开了她,低声恳求道,
“沈君曦……你给本殿一个机会!本殿如今真的什么都不差,唯差一个你!
而他,什么都差,唯有一个你。
本殿最早遇到你,本殿比他更具诚意与真心,父皇逼死母后,本殿也能为你反他。”
“夜深了,本侯尚要去指认刺客,太子殿下早日回去吧,此番纠缠无用。”
沈君曦嗓音薄凉,拒人于千里之外。
先不说作为受宠的孩子,他有没有资格反萧辙。
便是他这脑子都愚笨太多了,也配做太子?
他要是有帝王之资,压根不是在这里求她!
而是得知她与北唐帝不欢而散,在她回城后,立刻调动宫中剩余禁军,将她与萧宸抓起来,直接秘密诛杀!
他若是敢这么做,导致的风风雨雨北唐帝能替他挡着、替他处理。
沈君曦也能肯定爷爷只会悲痛万分,但不会反的…
可作为摄政的太子,他敢赌吗?他有这个血性吗?
他不敢,他身边的人更不敢冒着大不违提议。
可是……
她的九殿下一定敢。
若是萧宸站在萧云泽的位置,他不需要旁人提醒,也能自己想到计谋,不给对手留余地、留活路。
萧宸今日敢封城,明日就敢斩太子、更敢孤身闯行宫。
真正的帝王不可缺少谋略、狠辣、血性。
她绝不会看错…人。
……
萧云泽紧紧的盯着沈君曦的脸,最终明白劝说不动,甩袖走了。
萧云泽下楼后,沈君曦仰头看向了泛着霜雪光泽的檐瓦,不悦道,
“病秧子,你要是掉下去,小爷救不了你,更不会陪你殉情!”
萧宸没有躲在楼梯口偷听,他是不顾危险、不怕摔的粉身碎骨…直接上了楼阙檐顶上!
沈君曦早就听见了,但是不敢惊动他,生怕他脚滑摔死自己!
沈君曦不知道萧宸在紧张什么东西,但她能肯定他不是因为怕她倒戈。
不是相信感情,而是因为相信脑子。
萧宸是有脑子的人。
莹亮的月影晃过,萧宸落回了月台上。
“你一直都站在这么危险的边缘,万一被推落下去,我一定会杀了他,再殉情。”
萧宸在看到萧云泽抓她胳膊的时候就害怕了。
不知道该怎么忍住心头的恐惧。
没有缘由,他今天就是控制不住反复不宁的心绪,像是真病了。
沈君曦朝着他伸出手,萧宸脸色紧张,快步走过来。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随后按在了她胳膊上,在萧云泽刚刚抓过的位置,轻轻的揉着。
沈君曦抬起手,摸了摸萧宸脸颊,温柔哄道,
“你这般还不肯睡,让我有些担心,我们越是走到这一步,越是要稳着,你得相信我,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拥有保全自己的能力。”
萧宸垂眸看向她受伤手背上,乖顺回道,
“好,我相信你。”
沈君曦微微一笑,手指已经抚在他后颈穴位上,稍稍用力,萧宸后颈骤然酸痛,乌瞳震颤一瞬,四肢瘫软,无力的倒在她身上。
沈君曦扣住他的腰,将他完完全全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背脊,轻而温柔的说道,
“我要做的…我们要做的…每件事都很重要。
但是,你不能忘了,你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沈君曦将昏迷的萧宸横抱进了兵部官员办公休息偏房。
这强悍的一幕被沈西看在眼里,都惊着了,急忙问道,
“家主,宸王怎么了?他的病严重了?”
沈君曦将萧宸放在软塌上,走到桌边提笔写下一副药方,吩咐道,
“没什么大碍,你去派人去抓药,将这幅药熬出来,等宸王醒了让他服下。”
沈西点头,当下就去安排。
沈君曦走到萧宸身边,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他身上。
低垂着眉眼捏着他温热修长的手指…静静盘了一会儿。
见他腕间依旧戴着那一串菩提珠,轻叹一口气。
最终,与他十指相扣轻轻捏了捏,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说萧宸的情感浓郁、压抑、万般不得稳定的在寻求释放。
那么沈君曦便是克制、内敛,不动如山的稳定着,保持着绝对稳定情绪接受他、包容他。
……
萧宸这一觉睡的一点也不好,一颗心,撕扯、抽疼不止。
噩梦不断,折磨不息。
他梦见沈君曦被激动的萧云泽推下了高楼,怦然落地,摔的尸骨无存。
又梦见她被无数禁宫军围剿,万箭齐发,穿心而过,淋漓鲜血,染红了他的手。
还梦到她被蒙面人下了剧毒,忽然就没了气息……
他的心被狠狠地剜了一刀又一刀。
悲痛不可言喻,无处宣泄。
全身上下,四肢五骸,寸寸肌肤,寸寸骨血,被恐惧碾压的鲜血淋漓,疼痛不堪。
恐惧犹如惊潮骇浪,顷刻间毁灭他的一切。
梦的最后,他建立一座固若金汤的巍峨之城,整座城里仅有他与她。
她不见任何人,任何人见不到她。
她住在里面很安全,他得以安心,将她拥在怀里,享受安宁。
可是最终的最终……
她又化为一阵银色的蝴蝶飞向被薄雾笼罩的圆月。
光影清绝,他抬头与她隔世相望。
她没有归期的,回到了她本来该去的地方。
回到属于她的轨迹上,永远永远的离开了他。
晨之初,曦夜逐月而散。
大梦一场,空蒙的一切皆为镜月水影。
萧宸骤然睁眼,捂着剧痛的心脏,如同即将窒息般大口喘息着。
一旁的沈西见状,连忙端来了温着的药,
“您还好吗?家主为你备了药,交代您醒了就得服用。”
满头大汗的萧宸原本躁动的想抬手去打这碗挡在面前的汤药。
但听清沈西的话,毫不犹豫的接过药碗,顾不上苦涩一饮而尽。
天色大亮,房门是敞着的。
外面是行走间忙碌的兵部侍郎,他坐起身,一手撑着软塌,一手捂着跳动不止的心脏,问道,
“她在哪?”
沈西拱手回道,
“卯时,家主在福王府邸抓住了刺客,现在一位名叫毒婆婆的人,以及一众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古怪东西都在刑部。
家主应该还在审毒婆婆,另外京中各个客栈抓到一批颍川人,大约有六千人,人数可不少。”
“去知会棠容,本王晚些去内室阁,先得去户部,随后去刑部。”
萧宸落下一句,起身朝外走。
“对了,那一位住在府邸的江湖高手,他听闻了此事,去刑部找家主见毒人了。”
得知情敌陪在沈君曦身边,萧宸步伐更快了,沈西都险些追不上。
*..........
刑部大牢,凄惨的喊叫声炸人耳膜。
沈君曦坐在太师椅上,懒倦的托着腮,无精打采的看着江枫动刑问话。
江枫这家伙手段、本事都挺多,身上也不知道装了多少毒物,把这位面容姣好的毒婆婆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想问的是颍川王究竟是什么意图,手上还有什么计划,与南唐又是什么关系。
江枫得知消息赶来,意在处理毒人,想问千毒教到底是怎么偷的唐门秘术,还在什么地方炼了毒人。
奈何毒婆婆嘴硬,拼死不说,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直到一盏茶前。
江枫拿出蛊虫才有那么些害怕,但也不知道江枫用的是什么蛊。
这会儿毒婆婆嚎很久了,话倒是没说一句。
“镜月,你回去睡就是了,不出半个时辰,本座就能问出话来!”
瞧见沈君曦打瞌睡,江枫觉得有趣极了。
她睫毛一阵阵低覆的时候,能显出几分可爱。
沈君曦打了个哈欠,薄弱的泪光溢到了眼尾,懒倦轻嘲道,
“小爷怕你问不出话,还把人弄死了,依你看,那一百多个中了毒蛊的青年人还有没有救?”
江枫一摊手,靠在桌边无奈道,
“有救是有救,可已经不人不鬼了,救了顶多能剩一条命,劳心劳力还费银子,所需珍贵药材不尽其数,你看,怎么救?救不救?”
半毒人,中毒已深,不死不活,拿大把银子砸出半死不活的人,值不值?
沈君曦揉了揉太阳穴,淡淡说道,
“那就是没救,这银子还不如拿去抚恤他们的妻儿父母,皆为贫苦百姓,家里没了壮丁日子不好过。”
江枫弯唇一笑,夸赞道,
“你倒是真心思细腻,心地善良。”
沈君曦不想理他的阿谀奉承,眼皮子都没抬。
她不太能熬夜,精神上会吃不消,这会儿脸色也有些苍白。
“你不肯要云母玉,也不肯给我瞧瞧你的秘方,不然我能帮你研制解药。
不如……你随我回门派一趟,你内力高强,指不定仅需在云母血玉床上巡个周天,就恢复从前的样子。”
江枫一看到沈君曦就想到覆霜冻死的蝴蝶,脸上带着真担忧,给出的提议也是真心的为沈君曦着想。
接着又说道,
“本座免费帮你,不要你配方,不收你银子还不行吗?”
音落,听到一阵脚步声,看向狭窄的甬道,不屑道,
“应该是你的情郎来了。”
刑部牢房旁人也进不来,能来的唯有萧宸,
“小爷最烦人情债,也不欠人情债。”
沈君曦摆了摆手,让江枫滚一边去,省的萧宸见他碍眼。
“拉倒吧,云母血玉是死的,你是活的,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以你身份去找掌门帮你,他还能不帮你吗?
二十年前,哪一次老祖打架重伤去找鬼医,鬼医没出手相助?”
“你就闭嘴吧,就你话多,我的事没到需要你门派插手的地步,我自己能处理。”
沈君曦原本脑子就疼,可算是烦死江枫了,恨不得将他丢出去。
“行行行,就算你不知好歹,本座现在也不骂你!
毕竟这满大街都是知道好歹的人,你多独树一帜,多特别!
世上有你这位豪杰这般瞧不上本座,本座高兴还来不及!”
江枫不怒反笑,浑然无所谓。
萧宸走进来的时候鼻尖弥漫着难闻的恶臭,他不知道两人在吵什么,但瞧见沈君曦脸色很差便走了过去。
“呦,王爷一夜好梦啊,你少拿要杀人的眼睛看本座,明天本座为你拔了蛊就走!
镜月不识好歹不肯跟本座走,本座可不会强求她,你更别在镜月面前哭哭啼啼的烦她!臭小白脸!”
江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毒舌,笑意极其洒脱轻蔑。
在江枫眼里,萧宸这对手暗藏的手段、实力很强…
沈君曦他也打不过,他必须提升实力去,否则拿什么来争?
既然当下沈君曦有沈君曦的事,萧宸有萧宸的路。
他们三人年轻着呢,不日后顶峰相见便是,这是苍耳给他指的路。
萧宸敛眉无视了江枫,他托起沈君曦袖子里的手,拆着纱布,俯身问道,
“我知道你自己便能处理这些,但心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来看你,你手背上的伤没有一点好的迹象,是不是没换药?”
沈君曦反握住萧宸的手,细细为他把脉,眸色微松,轻“嗯”一声,
“忘了换药了,等会儿派人去府里拿,你先忙你的事情,这里有我。
不过你这脉象,心绪不宁挺严重,应是睡的不好,那安神的药,你再用三天。”
“好,我来时带了些早点,担心带进来你吃不下,你等会儿去衙门偏厅用些。”
萧宸就知道沈君曦会为她把脉,哪里敢不喝她开的药。
江枫见沈君曦把脉手法尤为独特,很有兴趣,主动伸出手,
“他都成药罐子了,还喝!本座最近也睡的不好,少主,您老帮本座瞧病呗?”
他喊她少主,便是以另一个身份提出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