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自是不会拒绝。
他安静的跟在燕望欢身后。
却没想到,她会问两个行客高价买下两匹马,然后在月明星稀的七夕佳节,奔向了城外。
从胡开始还有几分疑惑。
但辨明方向后,便明了燕望欢的意思。
也就越发的沉默。
只是抓着缰绳的手,加重了几分力。
让布满了粗茧的掌心,都隐隐泛起了泛红。
从胡低着头。
只用余光偶尔一瞥燕望欢。
这条路他太熟。
无需去看。
也知该如何前行。
时辰已到深夜。
小路上不见人烟。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荒凉。
远处,有看不见尽头的坟墓,安静的矗立。
马儿停在了偏僻的一隅。
燕望欢翻身下马。
定定望了一会儿眼前的墓碑,她眼中闪过一抹柔光,弯下腰去,指尖扫去碑上浮尘,轻声道:
“槐兰,我和从胡来看你了。”
一阵轻柔的晚风,卷起她的黑发。
也带走了从胡眼底泛起的悲意。
他闭上眼,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到了墓前,哑声道:
“路上看到的,那师傅的手艺不太好,就随便买了一个,你莫嫌弃。”
油纸包被风吹开。
露出里面捏成姑娘模样的糖人。
燕望欢扫过一眼,轻叹一声,道:
“今天是七夕,京城里怪热闹的,我怕你冷清,便同从胡来瞧瞧你。”
她的话,自然得不到回应。
就像从胡的糖人,永远不会再有人接过一样。
他没继续开口。
头垂的更低。
像是连一座刻着槐兰名字的墓碑,都不敢去面对一般。
从胡的手掌紧捏成拳。
眼底有怒有恨,但更多的,还是刻入骨髓的悲。
“你无需这般埋怨自己。”
燕望欢仍望着墓碑,声音越发轻了。
“从胡,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非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匆匆了却一生。”
从胡仍然没有开口。
他分明站在燕望欢身后。
存在感却微弱的可怜。
比起一个活人,他更像一块石头、一棵枯木。
全身上下。
都透出一股腐朽的沉寂。
都过了好半晌。
从胡才张了张嘴,声音颤的厉害。
“我不知道”
他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来自燕望欢的赐予。
保护燕望欢。
为槐兰报仇。
仅此而已。
他不是为了自己留在人间的。
即使燕望欢允了底下的人,可以趁着七夕热闹,到处逛逛休息。
从胡也没有离开她半步。
他不敢放松。
也不知去哪。
更不能如真阳辛夷一般,闲聊笑闹。
一切的欢喜。
都是和从胡的愧疚,完全相悖的情绪。
自责感没有一刻钟离开过身边。
槐兰已死。
他独存在世,已是苟活。
还哪敢真的忘掉所有,清闲的留在燕望欢身边,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知你在想什么,但是”燕望欢站起身,回头看向了从胡,道:“你做的很好,她不会怪你的。”
从胡一怔。
薄唇翕动两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墓碑的眼神当中,终于多了些除恼恨之外的神情。
燕望欢没继续劝下去。
她知从胡是个执拗的性子。
若是他自己想不通,说一万句,也是无用。
点到为止,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从胡难得主动开了口。
询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没有发现你,”燕望欢放松了缰绳,瞥他一眼,道:“是猜的。”
“猜的?”
从胡一愣。
忍不住侧过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燕望欢一番。
分明从面上来看。
不过一个柔柔弱弱的大家小姐。
但越是接触。
从胡便越能发现燕望欢的深不可测。
猜?
这小小一个字。
轻飘飘的。
却将最为莫测的人心,看了个清清楚楚。
从胡即使不愿。
也不得不去承认。
他深藏的一切,在燕望欢眼中,早都暴露了个干净。
之所以会突然前来看望槐
兰。
正是因为,发觉到了从胡一直跟在身边。
周遭尽是热闹喜庆。
唯他一人,满身死寂。
从胡跟在她身边这些时日,不只是尽心尽力。
简直如同搏命一般。
燕望欢不想,他如一具枯骨般,活在世上的意思,就是为了尽快的死去。
心结,终究需要解开。
她帮上一把。
剩下的,还要看从胡自己。
明月高悬。
从胡抬眸望去,再过不久,天便要亮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回眸看向了远方。
已经走出好远,看不清槐兰的墓。
只能隐隐,瞧见灰黑色的影子。
他用力一压额角。
难得主动开口。
“你的马骑的很好。”
从胡会主动说闲话,这怕是比天方夜谭,还要稀罕。
若是真阳和辛夷等瞧见了。
不定多惊讶。
燕望欢将鬓角的乱发折在而后,道:
“算是,无师自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