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似乎被鸦羽遮蔽了天空,抬眼不见繁星与皎月,九重天空似要压下人间来,照得整片大地都一片漆黑。能够听见很远,不知何处森林之中树叶被吹动,抖出一片沙沙声音来。
小玉在这样的夜晚之中睁开了眼睛。
沉睡的她先是双耳动了一动,才彻底清醒过来。这样的夜晚是冷的,尤其对于他们而言。白日总是比夜晚要好,至少天色是亮的,也更暖和一些。瘦小的小姑娘爬起来,准备去洗脸穿衣裳。
她是一个丫鬟。
只有十二岁,八岁那年被家人卖了,运气好被卖到京城之中,做了小姐的贴身丫鬟。她爬起来,往中衣外又套了一层衣服,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动了什么。她那瘦小的身体即使套上丫鬟的粉色衣服,也不显得有多健康,一看就知是吃不了多少碗饭的。
在丫鬟之中,能吃得多的丫鬟讨喜一些,吃得少的丫鬟反而惹人嫌。因为吃得少的人饿得快,能干的活也不多。是小玉运气好,学了一手梳头的好手艺,小姐要将她留在身边。十二岁已经算是长大了,小姐们十五岁就出嫁,她一个丫鬟,已经懂得做很多事。
幸好小姐是个好服侍的性子,小玉想起这点就觉得自己运气好。
与其他的小姐们不同,小玉从八岁进府,就看见不少姐妹被人拎出去杖责,打着打着就打死了。比如与她说着小姐书房多好看的锦绣,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十岁的丫头就被人架出去,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本来还会笑的人,直接被打得断了气——而且因为不许扰了主人家,到死都被布绑着嘴,一声也喊不出来。
她至今记得骨头断裂的声音,她生了一双好耳朵,这些细节总是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十三岁的大姐姐,从前是大小姐的
丫鬟。大小姐说了婚事,是她的表哥,小玉不懂那个男人,是怎样的一表人才,也不懂为何大小姐那样喜欢他。但大小姐身边的织羽,当时十三岁,因为发育得好,在大小姐出嫁之前,被人拖了出去。
小玉记得,那时候织羽姐姐死活不从,但几个嬷嬷用同样的手段困死,活活打死在后院,然后看着织羽姐的尸体,她们面无表情,异常冷漠,说了一句“她勾引主子,媚惑主子,不守本分,以下犯上,理应杖责”。
小玉知道,奴仆不是人,被打死是应该的。
每个世家都是如此,只有这样,规矩才够严,丫鬟才听话。而且不仅他们家,齐国上上下下,天下间,只要是大户人家,无一例外。
她所明白的是,见过两桩这样的事情后,满院落的丫鬟都安静了,再也无人多说一个字,更没有人多讲一句话。小玉也是这样——生死不论,她自己并不想死。
她穿好衣裳,打水擦了一下脸。
据说,这是京城里人家才有的恩典,打水洗脸,为了不必扰着主子安宁,说白了就是免得碍眼。她梳洗完后,就跟着去了三小姐屋里。她是梳头的丫鬟,工具就在小姐屋里,什么都不必带。
她掩上门。
她今日晚了一些了,不知为何,屋里的人都不在。她觉得情况有点奇怪,但终究是刚睡醒,没有多想。她只是循着原来的路线,去找三小姐。可还没有拐过弯,她忽然在路上,看到了一个人。
不,那不是人。
小玉的脚步忽然顿住,她见过血迹,见过很多次。比这样夸张的,也从来不少。但这不一样——那个人,是红裳。
红裳。夫人身边的丫鬟,只负责端茶递水,在主子面前从不露面,但私底下和小玉的感情却很好。小玉记得,这位姐
姐不喜欢为难旁人,性格温柔,入府邸以来这么久,从未与旁人起过争执。小玉很喜欢她。
但此时,这位红裳姐姐,自然不是活着的了。
因为夜色的缘故,小玉看得不太清楚。
但她依然看到,红裳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了地上,她的腹部向外,而且正在流出大量深色的液体。那腥味比旁的味道都要腥,猛然冲进她的脑海里,让人无法忽略。她不需要去踩一踩,都知道这是血。
血。
大滩黏糊糊的血迹黏在地板上,还在渐渐的蔓延。浓而刺鼻的味道涌上来。在黑夜之中,这样的景象显得尤为吓人。
但小玉却没有喊出来。因为丫鬟不能大声喊叫,不得扰了主子的安宁。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要去找找看,这屋子里还有没有旁的人在。有人杀了红裳。她小心翼翼地绕过红裳姐姐,此时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小玉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脚上沾染了血迹。
她冲向大厅,可是路上走来,无一不是死人。
所有人都死了。
路上横陈着的都是奴仆的尸体,奴仆远远比主子要多,但十个奴仆也没有一个主子重要。她全部都认得。这一点让小玉心慌起来,她也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尖叫出声。然后,她终于看到了她的主子们。
闻家各人,无一幸免。
这个时候,主子们多半还没有起床,他们绝大部分都死在自己的床上。小玉一具具确认过了,才确定哪些陌生的面孔,真的是那些穿着漂亮云裳,发式精致,说话轻声细语的主子们。
从老人到孩子,甚至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她看到那孩子在自己的摇篮里,如果忽略他的伤口,那么他和睡着了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人都是被一剑洞穿,那细小的创口,能够看出来不是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