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深锁,烛火零星。
侍卫带着新来的人,一个个介绍这牢房里的人。
他打了个呵欠,提着灯笼照亮一处漆黑之地。打了个呵欠,耷拉着眼皮摇摇头道:“哎呀,这个人……怎么说好呢,长公主你听过吗?就是那个喜欢男宠,前些日子呗陛下打了的人。我也不清楚,不过你知道就好。”
另外那个新来的侍卫,皮肤很白,看起来就是活脱脱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多半是使人花了银两塞进来的,宫里就会将他们打发到这些偏门的地方,好好教导一番。他低声道:“知道的。”
只说了三个字,不过也没人骂他。宫里,话少的永远不缺,而话多的,多半都被人害死或者被主子看不顺眼了。
侍卫于是继续讲:“我悄悄儿告诉你的,”压低了声音,挨得更近了些:“你可别说出去啊。”
新侍卫猛然睁大眼,却没出声。他看着牢房深处,什么都没能看到。自然,也没能看到那太子的脸。
“然后听上头的人说,这家伙来历应该不差。不过现在,谁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领头的侍卫眨眨眼,“这都是哥哥我告诉你的,你可别到处乱说啊,不然咱俩都得出事。”说完继续走,半步都没停:“来,下一个人,你知道的吧,咱们宏国……”
两人渐走渐远,却丝毫不知被困在大牢里的囚犯,睁开了双眼。
卫陵川从来不知,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的黑暗之地。
他咳了两声,却没咳出血来。动了动右肩,肩膊处是还未处理好的伤口,黄水染得未及更换的布,发出一阵难闻的味道。头一直疼的厉害,唯有撞墙才能好些,因为这样,长发沾满了血迹,即使躺下,身下的地板也是冰冷的。
他向来
是个多思多想的人,在夜间极难入眠。以往养尊处优,晚间浅眠,有安神香和温暖的床铺,自然也就能够睡好了。这些日子来,心里想着的事情太多,一日关在牢房里,精力散发不出去,晚上又冷,久而久之,就虚弱起来。
到了行刑的时候,他更是苦不堪言。伤口一直在疼,加上心里一直焦躁又压抑,这样的双重折磨下,自然也就不成人样了。
他日间趁着阳光看了自己的头发,曾经的前朝太子,如今竟然有了白发。而且拔掉一根又生出来,他才知道无人照顾衣食住行,他会有多惨。这天牢里,一日送两次饭菜,若不是知道他还有利用价值,有人给他吊着一条命,否则只怕早就死在了这里。
前朝太子,一朝陷为宏国囚犯。
卫陵川这些日子来,时常回顾自己的过去。并不是因为他老了,而是每日闲得发慌,回忆就自动找上了他。
他是齐国的嫡长子,因为出生那年,先帝赢了一场战役,于是就格外疼爱他,称他是有大运的人,立了年幼的他为太子。当太子重担落到他肩上后不久,三皇子就出生了。是他的亲生弟弟,他下学回来的那日,就看见了和母后一起的他。
卫越辰。
他不是做太子的料,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这样以为。文不成、武不就,全都只有个半吊子,绝对比不上其他人。论文,他不如卫陵川这个七岁能吟诗的太子;论武,本来还算可以,但等到卫晟云出生,三岁上马六岁提枪的人,他马上就成了垫底的。
学武本来就是讲资质的,不是人人天生都身体好。即使皇室子弟向来优越,有更好的培养条件,可终究比不上天才。
到了十三四岁时,那家伙就爱穿着一身白
衣,身量抽高的他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分文弱公子的模样,不过因为太瘦,所以并不符合齐国的审美。可他就是能拿着一笛子到处忽悠人,看到他的时候,就笑嘻嘻地说“皇兄,我是废材嘛”——他曾经,是被他骗到过的。
甚至于,卫晟云将他打倒了的时候,他也能爬起来,毫不在意地说:“哎,我又输了啊。”
因为这样,宫里几乎没有人留意过他。直到后来,他看着他,双眼都是冷的,一身黑衣,长剑出鞘,他才明白他们都被骗了。一把剑捅过去,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到此为止。一颗心就那样随着兄弟的背叛死了。
同名同姓,同母所出,多么讽刺的笑话。
后来回想时才发现,背叛早有预兆,只是他浑然不觉。在同去酒馆时,倒在桌上的那红衣公子,他将他扛回车上,满身酒气的他茫然在耳畔说了一句:“你们都,不得好死……”;还有,在宰相府里看见的他,问他时却说“听说李家的大小姐有倾城之色,我来看两眼。不许吗,皇兄?”笑着躲开的他;还有后来,那废太子越来越盛的风声;卫越辰越来越陌生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