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灰暗的天色底下,袁叶离登上了马车。夏天向来昼短夜长,要等很久才能叫那天色全然黑透,许多时用完了晚膳,她还能在淡淡的日光中散步,那温暖的斜阳洒下,白鹭还曾慌不迭的问她要不要打伞。
她笑说不必。
如今是真的不必了。
马车摇摇晃晃,这是通往皇宫的路,华丽而黑暗,等得过了门,就是宫内了。她伸手到窗边,思量许久还是不愿掀帘,只是将手放下,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她闭上眼,往后一靠。晟王府离宫中极近,她必得趁这段时间,想清楚整件事的脉络。
最大的问题有三个。
卫越辰是谨慎保守之人,为何他才稍稍有些怀疑,就要这样将人截在宫中?
他们已经表明不愿再度入朝,为何卫越辰偏要用自己的夫君,而不培育属于他的势力?
第二个问题已经想过,帝皇之心不可测是他们的结论——尽管这结论就跟没有一样。她相信他是善言之人,真相必然不会是他们吵起架来,那样太荒谬了。而且,这并不能解释为何宣她入宫的人会是皇后。和丽妃有关?
不行,想不出来。
袁叶离皱眉,如果不是挽好了发髻,她会自己替自己按摩,即使那样起不了丝毫作用。最好是有一张床,让她趴上去,不必使力就好过许多。可是不能,她还要控制着自己。她在重生前不曾有头痛的毛病,这是在重生后才渐渐有的病症。
袁叶离不通医术,齐国也无人说得清记忆之类的事,但一个器皿,刻了太多的文字与花纹,就该坏了。
她于是不再想,可是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她怎能不想,快要到了,你必须赶快想才是。就在她好容易镇定下来时,似乎到了。袁叶离告诉自己,至少要见机行事,或许情况并不那样坏。
她走
得比许多人都远,所以此时此刻,也不应该先自乱了阵脚。她沉静下来,身上衣裳是极滑的料子,摸一摸就让人觉得舒服。袁叶离端正坐姿,坐在原地仔细倾听轿外的一切。
莫道洛三娘的话没有道理,她的美真分辨不清属于绝对的黑暗抑或美丽的纯白。
宫女道:“请王妃下轿。”
有人掀开帘来,那名宫女脸色苍白得不能更白。袁叶离不认得她,但她探入轿来时,吓了她一跳。“奴婢是娘娘的贴身宫女若心。”她低声道。
若心?
她不知这人是谁,但眼下没有任何分辨的方法。她点头,然后若心继续说:“请王妃随奴婢来。”
这样两句话,外间还是寂静,听不出有一丝动乱的样子。但曾在宫中呆过一段时间,袁叶离知晓,这些宫人只是当差,除非宫变,否则别指望他们能呼天抢地的。袁叶离被她扶着下了车,若心在她耳边低声道:“请王妃救救皇后娘娘,这是奴婢唯一能说的话。”
若心说话极快,又是在她踩上小凳子的一刻,两人的脸挨得近,恐怕没有人看到。袁叶离美目微睁,却知事态紧急,一个字也没有应。她不记得华佳怡身边有这样一个丫鬟。每次见面时,皇后娘娘身边跟随着的都是一个与丽妃有几分相似的宫女,说话也比较大胆。
这个走在她前面领路,一脸温顺谦恭的宫女若心,到底是谁?
不怪袁叶离草木皆兵,锦心嚣张,每次得脸面的差事都被她领了去,若心息事宁人,从不说些什么。即使这个息事宁人,就少了许多赏赐,多了不少辛劳。可她是华佳怡教出来的人,又知道皇后娘娘在宫中过的艰难,从来没说过话。
袁叶离不能想象的是,在卫越辰宠爱华佳怡,且宠冠六宫之时,华佳怡的日子还算好过。
在卫越辰迷上宰相的女儿以后,情况简直是一落千丈。
可是若心不能说,她也不知天阙宫中正发生何事,只不过凭三言两语推测。她道:“王妃,天阙宫到了。”
宫中的路总是如此,绕弯曲折,阡陌交错,你若不认路,会以为自己绕回了先前所在的地方。从下轿到这里,袁叶离浑然不觉自己走了多久,以前入宫时候,总觉得皇宫太大,走得腿酸,如今,她嫌路短。
你不觉得路长,是因为你不认识路,你觉得路短了,那是因为你终于知道终点是什么了。
有旁的太监迎袁叶离入门,若心退到一旁。那太监袁叶离不认得,但看服制应当是皇帝身边的得意人。额角还在冒冷汗的他,没有上下打量袁叶离,只是沉着声音道:“传晟王妃入殿。”
这样一声传一声,就此传入了宫中去。袁叶离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倒颇有一种水来土掩的气势,她跨过门槛,蓝色及至鞋面的裙摆稍稍勒到了那暗红色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