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陶长官,武陶长官还在前头!我看到他了!”妮兰大声呼喊道。
在乱战的缝隙中,陆远找到了那跪坐在百米外低着头的男人,他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正在发生的所有早已与他无关。
陆远暗啧一声,穿过人群便冲向那个角落,他伸出胳膊企图抓住那个失神的男人,却只是摸到了那飘扬在空中的一截断袖。陆远一惊,才发现眼前的男人早已头发花白,面如枯槁,他似乎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行将就木,油尽灯枯。
“武陶!”陆远的一声呵斥将这个男人重新唤回了现实,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名向他伸出手的士兵,对方的声音如同穿云的流矢。
“你在愣着做什么,你不管你的兵,不要你的梦想了吗?”
刹那间,武陶清醒过来,失神的双眼重新焕发了光泽,他挪动身躯,向着陆远伸出另一只完好的胳膊,久违的力量将他一把拉起,冲破重重阻碍,回到了那已经濒临崩溃的军阵中。
士兵们正在呼喊他的名字,那一声一声重燃希望般的振奋与期盼的眼神让武陶再次落下了眼泪,他最后一次回过头看向楚河雄倒下的地方,紧紧握住了那只黑色的手套。
那嘶哑的声音仿佛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量:“全员听令,杀回地表,不计代价,阻止陈户文!”
军队再次开启了动作,他们步履维艰却不再动摇,他们高声呐喊着再次杀出一条路来,没有幻兽,没有人为他们开辟道路,他们用着手中的枪与刀,再次冲破那个黑暗的平原,徒留身后的虫群与邪祟的嘶吼声。
一路上,武陶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走在队伍最前面,陆远等人陪伴着他左右,他虚弱而疲惫,他的每一次脚步仿佛都是在对他生命的透支。
陆远的视线时不时看向武陶那掩盖在袖子下的断肢,他有猜测,但是他始终不敢开口直到武陶注意到并对上了他的目光。
“我早该死了,没法止血,没法消毒,我该倒在那的。可我,还是为了那点夙愿,选择了卑劣的生...”
陆远没有说话,他向一旁沉默的琰投去目光,琰一把走上了前,半掀开了武陶衣裳。断掉的手臂早已止住了血,只不过,代替血痂的,是一大块紫晶形成的瘤块,结晶化的部分从肩膀向着胸口蔓延,武陶的躯体如同干瘦的老人一般,只剩下了一点皱巴巴的皮。
“我拒绝了它...可它没有放过我,剩下的碎片,还是进入了我的血里...它诅咒了我,你们说的对,我注定不得善终。”
武陶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陆远和琰两人能听见,陆远与琰默契地将武陶遮掩在前方,确保身后的人看不出异样。
“我还能,走到地面吗?”武陶咳嗽了一声,却吐出一颗完整的牙,他的牙龈已经萎缩,张开嘴时,上下的牙根骇人地暴露在空气中。
“你必须走到,武陶,完成你的使命。”琰冷冷地回复道。
“我会的,但你答应过我...”
“我会做到。”
武陶那干裂的嘴角向上微微扬起,他再无更多忧虑,他感觉身上的担子在这一刻仿佛全部被卸了下来。这短短的行军,仿佛就是他的晚年,如此不可思议,却又如此荒唐。他理应悲哀,却又感到释然,他在风中一根根脱落的白发诉尽了他这一生的光荣与挫折,道尽了他的奉献与亏欠。
“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无声的行军是音乐的终章,这几天,煎熬而漫长,所有的哨站都已经空无一人,军人们沉默地走进每一个被屠杀殆尽的站点,点燃篝火在死去的士兵身边坐下,静静等待着休息的结束,前往下一个死气沉沉的营地。
陈户文屠杀了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无人幸免,人们的满腔愤怒无以发泄,最后都化成了疲惫与麻木。他们的步伐总是要慢一步,他们总会看到刚刚死去的哨兵仍维持着反抗的模样,他们只能将这些被紫晶寄生的尸体抛下深渊,带着恨与愧,他们的脚步越发沉重。
...
陈户文呼吸到了第一口陆地的空气,他抬头看见灼热的日光,那倾洒在他新生躯体上反射的光是那般耀眼,宛如他自我认知中已经进化了的自己。
他高声大笑,看着眼前那已经不值一提的军帐,视若无物般走过,他将从洞窟内带回来的原生紫晶握在手中,端详了许久后才恋恋不舍的揣回衣兜。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都已经无所谓,天边的巨构若隐若现,他只要日夜兼程,很快他就能与总督见上面,他也确信,现在的自己,就是谈判的最大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