莛长日飞絮轻,天色渐晚了。
一众小姐叽叽喳喳的说着笑,兴致还盎然,佛门清净地、不过好新鲜。
临别了,苏同心又进了香,惴惴的千求百祈,仿佛自欺欺人。
又见惠音师太跛脚也送客,便有女郎说道:“萧子窈当真是个坏种!便是连师太这样尽责又心善的人都教不好她!她既然说认识同心,眼下我们都要走了,她却不来送送!”
又窃窃私语:“不过也是。以前她是千金大小姐,咱们这些人都被她压了风头。好在现在好了,她的报应来了!这回换她来仰望别人,她怎么能舒心?”
苏同心默默的落在闲言碎语之后,颜色惨白如纸。
她不言说,便无人体察。
所谓千金贵女,本该万众瞩目,偏她好不争气,总也名不副实。
却是萧子窈、也唯独萧子窈,纵她不在高处,也名动满春、惊破梅心。
苏同心永远不敢肖想。
一旦少了香客,翠云庵便静下来了。
萧子窈幽幽的转醒,直觉枕畔尚且温热,然,左右却不见沈要的影子。
她于是懒枕余霞,只管娇娆一唤:“阿要,快来帮我穿鞋。”
如此,不过叩指一二的功夫,沈要便推门而入了。
“来了。”
他轻声应了,又见萧子窈身子还懒着,便问道,“不再歇一歇?”
“不歇了。再睡下去天都要变黑了。”
萧子窈翘着脚尖,正点在他心口,“我要去院子里转转。”
沈要听罢,便为她趿了鞋子,又趁机一口亲在她脚背上,亮响响的落吻,欢喜得肆无忌惮。
他吻得有些酥痒,萧子窈便笑:“狗狗又撒娇啦?”
沈要歪了歪头:“不喜欢?”
他一针见血,萧子窈果然一瞬吃住了嘴。
“倒也不是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了。”
沈要立刻打断道,“我其实知道你喜欢。”
他倒是学坏了许多。
萧子窈落了下风,有些羞恼,便连连的催他道:“我要去喂猫,你碍着我了!”
他的眉眼微微的软了,于是百依百顺的扶她下榻,又一道出门去、摆弄那墙下的小碗。
萧子窈一见那小碗泼了,便矮了身子去扶,又一一的拾起那白米来,有些分说。
“喂了这么久,这些小猫当真是长大了,吃个食也能把碗打翻。你看,这些米饭都洒了,好浪费。”
谁知,她正说着,沈要却眼色一沉,忽冷了唇齿:“不对。”
“什么不对?”
“猫没来过。有人来过。”
萧子窈一瞬凝眉,立刻撇了那白米去。
她细意的望定那小碗:“……这米饭虽然洒落了些许,可捡回碗里一看,整碗的份量却是没有变的。”
“而且,这里——”
沈要一指划过那矮墙,又在眼下一抿,眼光更厉,“有人靠在过这里,把墙上的灰尘蹭掉了。”
萧子窈陡的立起身来。
“我去找银针!”
她于是不顾一切的扑进房里,推乱冷榻案几,仿佛天地倒悬,却总也难寻哪怕一针的白银。
却不怪她小题大做,不过是心下隐隐的有了答案,九死无生。
她根本情急得紧,翻箱倒柜阵势好大,沈要唯恐她受了磕碰,便紧追过来。
“……子窈、子窈——子窈!”
他勒住她,冷静却也温柔,“那个偷偷来过的人也许是小莲、也许是尼姑、也许是那些小姐——但无论是谁,她们要下毒也不会下在你喂猫的饭碗里。”
“你懂什么!”
萧子窈一瞬尖叫道,“无论是谁,那些要杀我的人总是先杀我身边的人!先是我二姐、再是我四哥、又是我五哥——最后是我爹爹!”
“鹊儿也因为我死了!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他们也要杀了她!莺儿也一样!她和我相依为命,只好做了我的替死鬼!”
“——还有梁耀!”
她声嘶力竭,“梁耀娶了我,你就杀了他!你让我一边看着他的尸体一边被你、一边被你……”
她哽得厉害,更有些泣不成声。
“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你根本不会懂的……”
“你让我亲眼看着身边的人接连死去而无能为力,这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沈要猛的窒住了。
他直觉心下剧痛如千刀万剐、肺腑也绞缠,又寂了许久许久,方才很勉强的开了口。
“……对不起。”
萧子窈面无表情的望定他。
“你得像我一样痛苦,才算道歉。”
只此一瞬,他便久违的、再一次的死掉了。
他原以为可以承受,却不想,心死永远痛彻心扉。
——然后,死灰复燃。
萧子窈终于搜得一支银钗。
她细意的一想,那银钗原是苏同心曾经赠与她的,琢磨得好仔细,便作念想带上了山来、藏得很深。
只不过,再珍藏也罢,现下却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想也不想,攥紧了那银钗便去试毒。
却见那纯洁无暇的白米好似皑皑的雪被,偏那银钗只管愈发愈发的变了颜色。
——是为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