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回还没见过叶龙写这么多的字。
起码没见过叶龙给她叶风回写过这么多的字,所以一时之间,倒也不是受宠若惊,只是说不上来,心里头感觉多少有些怪怪的。
叶风回看了一眼还在这灵堂里头的仆人,淡声吩咐道,“都出去,别让人进来。”
仆人们全部都恭谨出去了,叶风回这才在灵台前头坐了下来,心中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没有马上阅读信件上头的内容。
反倒是伸手拿了香火点燃,青烟缭缭升起,叶风回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在叶龙的灵前跪下,只站着轻轻鞠了三个躬,将香火插到了香炉里头。
叶风回的方向,朝后轻轻探头就能够看到棺木里头躺着的中年男人安详而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仆人们都出去之后,微微带上了几分门。
使得灵堂里头光线变得差了些,棺木里头,叶龙的面容在香烛的昏黄光线之下,温暖的昏黄柔光让他的脸多了几分柔和的弧度。
叶风回本就不信鬼神不惧死尸,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敬香这种都只算是守规矩了。
在她看来,人死如灯灭,一切都不存在了。
叶风回朝着叶龙看了一眼,看着他安详平静的面容,倒是忍不住笑起来了。
“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俩哪有这么平和的相处,这下好,你死了我们之间反倒平静随和了。”
叶风回说着就浅浅笑了,倒是随意地在灵台前头的软垫上就直接坐下了。
叶风回大马金刀的模样,颇有几分武将风范,看上去俨然就是个女汉子一般的形象。
然后,她这才垂眸看向了那张羊皮纸卷。
吾儿风回:
若不出意料,你见此信之时,我想必已经身死。
很想让你不要难过,但我想,你或许原本也就不会因为我的事情而难过,这话,好像也就不用说了。
我们之间说过的话太少,交流太少,理解也太少。
我做错了太多,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倒也无可厚非。
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原谅。
无论你承认或是不承认,你都是我叶龙的女儿,也正因为是这样,你骨子里那分倔,和我是如出一辙的。
所以就如同我无法直白的对你承认我当初的错误一般,你定然也是无法原谅我的。
但那都不重要了,我愿你好。
西北一行,深感欣慰。大抵也是因为你认或者不认,我都倔得很坚持,你就是我叶龙的女儿,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龃龉。
所以我也就很倔的,深感欣慰着。
西北发展得这么好,是我叶龙的女儿做到的。
你长这么大,我也从未夸过你。
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多自豪。
这些我从未对你说过的自豪,也无法说出口的自豪,一直都存在于我的心里。
人死如灯灭,我既然已经算到了我自己的末路,这些话,自然也就不怕写在这信里。
无论你认或者不认,你都是我叶龙的女儿。
无论我倔或者不倔,你都优秀得让我自豪地无以复加。
明儿,就交给你了。
她是你母亲,我是不担心你的孝道的,只是她身体不好,又喜欢胡思乱想的,怕是只有安生舒适的日子让她过是不行的,得空还是得多陪陪她。
不过,你已经有了身孕,我相信有殿下的照顾,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以后也会很好很好的。
到时候有了孙辈出生,想必明儿也就会渐渐淡忘我的死亡吧。
就交给你了。
麟儿,也交给你了。
你素来疼宠这弟弟,我独独只担心你宠他无边,而他从小又想如我这般做个武将,小小年纪习武锻炼就已经很能吃苦。
如果可以,其实我是不希望麟儿如我这般做个武将的,武将辛苦又危险。
大抵是我的私心吧,我只希望他和你都能平安健康,安宁闲适地生活就好。
只是,就算他终成武将,继承了我的衣钵,我也是开心的。
对麟儿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他能够过得开心,我从小在你身上的期望很大,也是因为这期望,以至于我们父女走成了今天这样。
所以,不想再次重蹈覆辙,麟儿,只需要过他想过的日子就好,只要他开心就好。
总之,也交给你了。
但其实,我很是放心。
放心得我写这信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从未想过,能让我放下心中所有担忧和压力的,竟会是你。
至于叶家,原本我是没打算交给你的,这些担子没必要让你来扛,但是麟儿还小。叶家,是他的。是我想要留给他的。
如果可以,帮他守一守吧,我不希望我的儿子,长大了之后,我一样东西都没能留给他。
叶家的家业,都是我挣下来的。原本就应该是留给他的。
而至于你,我没能留给你什么,就只剩下这一堆我没能扛到最后的担子了。
拜托了。
谢谢这样的话,我就不说了。
求你原谅的话,我也不说了。
人死之后,一切都没意义的,你会过得很好活得很好的,我坚信,也放心。
如果人真能在天有灵,我会尽我所能保佑你的。
——父,绝笔
……
叶风回其实阅读速度很快,但是看这信的时候,她的阅读速度却仿若退化了不少似的。
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看过去的,不急不缓的。
一直看到了最后,叶风回将羊皮纸卷合上了,轻轻叹了一口气,身子就朝着身后的灵台靠了靠。
坐在灵台前的软垫上,叶风回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多了几分笑容,会心的,无奈的,笑容的弧度浅浅在她的脸上漾了起来。
“我又不是你的女儿,我这么感动做什么。”
叶风回轻轻叹了一口气,“真要说不是,也是奇了怪了,说的话怎么会和你出奇的相似呢。”
的确是出奇的相似,谢谢这样的话,不说了,求原谅的话,也不说了。
这样类似的话,叶风回在他死的时候,几乎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叶风回伸手从灵台上拿了两个小酒杯下来,仰头就喝了一口,忍住自己孕期不能喝酒的禁忌,喝下这一口。
然后将另一个小酒杯中的酒液往地上一洒。
伸手将这羊皮纸卷送到火烛上,火舌一舔,没一会儿就烧成了灰烬。
“走好。既然有了这封信,我们父女俩也算是好合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