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上述储君继位之前,其声望便已传遍境内,甚至远至异国。
比如孙权在曹丕继位时(220)便知道对方“年已长大,承操之后”,甚至还担心自己“不及之”。
逮(曹)丕继业,年已长大,承(曹)操之后,以恩情加之,用能感义。--《吴书诸葛瑾传》
初,魏文帝即位,(孙)权尝从容问群臣曰:“曹丕以盛年即位,恐孤不能及之,诸卿以为如何?”--《吴录》
与此相对,孙权对曹叡的看法则十分轻蔑,视其为“幼弱”之徒。
可见曹叡登基前毫无声望可言。
(孙权曰)今(曹)叡幼弱,随人东西,此曹(曹真、陈群)等辈,必当因此弄巧行态,阿党比周,各助所附。--《吴书诸葛瑾传》
从现存史料看,曹叡继位前的幕僚班子中可考者仅有郑称、张茂、毕轨、李丰、曹爽、毌(guan4声)丘俭、高堂隆等人。
而且,这些都是什么人呢……
咱们看看史书记载:
郑称“儒生”,张茂“乡里”,后皆湮灭无闻;
曹爽德薄位尊,以覆其族;
毕轨、李丰浮华相尚,不以道终;
唯毌丘俭、高堂隆才略兼备,可谓俊逸。
注意:郑称、张茂事见《明帝纪》引《魏略》;
毕轨事见《曹爽传》引《魏略》;
李丰事见《夏侯玄传》引《魏略》;
曹爽、毌丘俭、高堂隆各有列传,文多不载。
概而论之,相比于同时代之储君,曹叡的班底可谓简陋,名望可谓黯淡。
因此直至曹叡继位,满朝臣僚都对这个新君1无所知,被迫推选刘晔前往探听口风。
按曹丕在“病笃”之际才立曹叡为太子,可知曹叡登基实属意外。
若非曹丕盛年暴毙,曹叡不仅没有继位机会,甚至可能遭到赐死(曹丕1度欲立曹礼为太子,见前引《魏略》),1如蜀之刘封1般。
7年夏5月,(文)帝病笃,乃立(曹叡)为皇太子。(5月)丁巳,(曹叡)即皇帝位。--《魏书明帝纪》
在曹叡的存世诗文《种瓜篇》中,曾借“菟丝”、“萍藻”隐喻新婚女子,抒发“妇人从夫”的依恋之情,似抱憾生母之不幸命运。
萍漂藻寄,浮水无根,又似隐喻其少时处境,朝不谋夕的悲戚之情跃然纸上。
推此而论,他“口吃寡言”的隐疾可能也源自那1灰暗时期。
兔丝无根株,蔓延自登缘。萍藻托清流,常恐身不全。被蒙丘山惠,贱妾执拳拳。天日照知之,想君亦俱然。--《种瓜篇》
魏明帝天姿秀出,立发垂地,口吃少言,而沉毅好断。--孙盛
有鉴于此,曹叡从长期的压抑环境下骤然得到解脱,1朝黄袍加身,荣登大宝;
在大悲大喜、大落大起之下,心态膨胀,性格扭曲,也便势所必至。
(2)壮志暗藏,政自己出
曹叡虽在生母遇害后长期矫情忍性,韬光养晦,但他1直“留意于法理”,这是心存壮志的典型标志。
(明帝)好学多识,特留意于法理。--王沈《魏书》
作为1个皇子,曹叡的人生轨迹无外乎登基为帝或出为藩王,总之他绝无可能供职于廷尉府,因此“留心法理”的唯1原因便是为了君临天下而做准备。
按其自述:“狱者,天下之性命也。”壮志宏图足见1斑。
冬十月,改平望观曰听讼观。(明)帝常言“狱者,天下之性命也”。--《魏书明帝纪》
曹操“好法、术”,而曹叡“生而太祖爱之,常令在左右”,无疑亦精通刑名之道。
“沉毅断识”的性格特征,“1经耳目,终不遗忘”的超凡记忆,当源自少时的学术训练。
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晋书傅玄传》
(曹叡)生而太祖爱之,常令在左右。--《魏书明帝纪》
(明帝)性特强识,虽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迹所履,及其父兄子弟,1经耳目,终不遗忘。--王沈《魏书》
幸赖于此,曹叡登基未久便独揽权柄,通过1系列政治手腕,先后将4大辅政架空。
他令曹真镇关中、令曹休镇淮南、令司马懿屯宛县,授以方略之任,使之远离京畿,无法干预朝政。
至于陈群,虽留居洛阳,不过上书言事,唯唯而已。
魏明帝曹叡因此被裴松之誉为“1时明主,政自己出”。
(3)大兴土木,荒淫自恣
曹叡在军政方面颇有建树,外制吴蜀,内御群臣;
但其本人的私生活却极端糜烂,用荒淫无度形容毫不为过。
曹叡因“母诛”而导致“未建为嗣”,甚至被迫伪装成无心朝政的闲散皇子,长期压抑自己的本性;
因此在1朝发迹之后,他立刻开始了报复性的娱乐活动。从可见记载看,曹叡在营建宫室、采择女色方面的兴致已近乎病态,甚至危及国政。
早在“吴、蜀数动,诸将出征”的背景下,曹叡便昼夜宣淫,乐此不疲,“盛兴宫室,留意玩饰,赐与无度,帑藏空竭”;
如此犹嫌不足,他“又录夺士(中底层军官,即地位极低的士家)女,简选其有姿色者内之掖庭”,近乎禽兽之举。
吴、蜀数动,诸将出征,而(明)帝盛兴宫室,留意于玩饰,赐与无度,帑藏空竭;又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既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色者内之掖庭。--《魏略》
彼时曹叡的后宫之中“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荒淫程度已与后世的孙皓、司马炎相类;
他还“选信者6人,以为女尚书”,公然违背祖训,令妇人染指政务。
(明)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6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资治通鉴魏纪》
从某种意义上看,曹叡此举似在忤逆其父,以报生母被诛之恨。
其父淫乱(曹丕纳曹操侍妾,见前引《世说新语》),曹叡便要更加淫乱;
其父遗令“后宫不得干政”,曹叡便要设立女官,故意拆台,发泄心中怨愤。
除了贪图女色,曹叡的另1喜好便是大兴土木。
《杨阜传》、《高堂隆传》对此描述甚多,兹不赘言。
陈寿腹诽曹叡“宫馆是营”,亦属此类。
外人咸云宫人之用,与兴戎军国之费,所尽略齐。民不堪命,皆有怨怒。--《魏书高堂隆传》
(明)帝愈增崇宫殿,彫饰观阁……百役繁兴,作者万数。--《魏书高堂隆传》
(明帝)不先聿脩显祖,阐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汉武,宫馆是营,格之远猷,其殆疾乎!--《明帝纪》赞语
考诸史料,曹丕对营造宫室的兴趣倒是相对有限,他还比较提倡节俭、薄葬。
比如他在《终制》中明令“(葬品)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1以瓦器”,“饭含无以珠玉,无施珠襦玉匣”,颇具通达之风。
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1以瓦器,合古涂车、刍灵之义。棺但漆际会3过,饭含无以珠玉,无施珠襦玉匣,诸愚俗所为也。--《终制》
相较其父,曹叡可谓奢靡铺张,若从其少时经历推断,如此行径可能亦是逆反心理作祟。
即曹丕提倡节俭,那曹叡便要4意挥霍,以示不同。
(4)追痛爱女,怠慢生父
曹丕出殡之时,曹叡并未前往送葬,虽然其托言“暑热”,但身为人子、身为帝王,如此行径亦堪称不孝。
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魏书杨阜传》
明帝将送葬,曹真、陈群、王朗等以暑热固谏,乃止。--《魏氏春秋》
与此相对,在女儿曹淑病逝时,曹叡却大张旗鼓,哀恸备至,乃至“举朝素衣,朝夕哭临”。
他还亲自替女儿送葬,与其对待生父的冷淡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皇女(曹)淑薨……(曹叡)以成人礼送之,加为制服,举朝素衣,朝夕哭临,自古已来,未有此比。--《魏书陈群传》
需要特别注意…
曹淑属于早夭。
她死时尚“未期月”,实际是出生未久即告夭折。
因此曹叡对这个尚未满月的女儿究竟能有多深的感情,实在很成问题。
8岁下殇,礼所不备,况(曹淑)未期月。--《魏书陈群传》
然而曹淑还有另1重身份,即甄夫人已故侄孙甄黄之妻,按《文昭皇后传》,可知这桩“婚事”乃是由曹叡主持。
因此,与其说曹叡是追痛曹淑,莫不如他是追痛母族(甄氏)之妻儿亲眷。
太和6年,明帝爱女(曹)淑薨,追封谥淑为平原懿公主,为之立庙。取(甄)后亡从孙(甄)黄与合葬,追封黄列侯。--《魏书文昭皇后传》
在曹丕与曹淑的丧葬待遇上,曹叡的极端态度可谓刺眼。
从种种记载看,他对生母的追痛依恋,与对生父的怨恨憎恶,已近乎扭曲刻意,甚至略带病态。
(5)压制宗亲,迫害曹植
曹叡执政的另1特点,便是压制宗亲,以至“诸侯王法禁急切,吏察之急,至于姻亲皆不敢相通问”。
黄初以来(指黄初至太和年间),诸侯王法禁严切。吏察之急,至于亲姻皆不敢相通问。--《资治通鉴魏纪》
1般观点,往往将曹叡此举视作对曹丕既定政策的延续,但实际这1逻辑存在问题。
曹丕压制宗亲,是因为他本人深受夺嫡之困,不得不如此;
曹叡无此困扰,又有何必要沿袭曹丕之故迹?
如若仔细观察曹叡的监视对象,便会发现曹叡压制宗亲,主要是针对曹植。
彼时“藩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2百人”。
如此待遇已经堪称峻急,而“(曹)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
显而易见,在诸多受到迫害的藩王中,曹植的受害程度最深。
藩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2百人。又(曹)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1年中而3徙都,常汲汲无欢。--《魏书陈思王传》
《陈思王传》中辑录了大量曹植对曹叡的上书,疏文多次提到“禁锢明时”、“兄弟乖绝”,言辞可谓悲戚;
曹叡虽然“优文答报”,但也并未因此放松对曹植的监视。
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魏书陈思王传》
按《陈思王传》,自曹叡继位伊始,曹植这个骨肉至亲的皇叔便无缘瞻仰圣颜,而他也在日复1日的上书中蹉跎岁月,直至太和6年(232)郁郁而终。
(曹)植每欲求别见(曹叡)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终不能得。既还,怅然绝望……十1年中而3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时年4十1。--《魏书陈思王传》
不难看出,曹叡根本就不想见这个叔父。
其实曹植与曹丕虽为政敌,但与曹叡并无矛盾。
究其根源,无外乎曹植与甄氏昔日曾有过1段隐晦的暧昧关系,令身为天子的曹叡羞愤且难堪。
其人因此对曹植刻意回避,甚至屡加迫害。
直至曹植逝世,曹叡仍不忘处理与叔父有关的线索。
他诏令尚书、秘书、中书3府与鸿胪寺,将与曹植相关的案卷材料全部销毁,将1切可能影响到其人母子形象的蛛丝马迹,从历史中彻底抹去。
其收黄初中诸奏(曹)植罪状,公卿已下议尚书、秘书、中书3府、大鸿胪者皆削除之。撰录(曹)植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凡百馀篇,副藏内外。--《魏书陈思王传》
曹丕见异思迁,寡恩薄幸,为夫不义,为父不仁;
甄氏专擅善妒,祸及爱子,为妻不贤,为母不慧;
曹叡任心而行,昧于礼法,为君失道,为子不孝。
呜呼!好1出悲惨的皇家家庭伦理剧!
1言蔽之,文、明2帝,论功绩可为中才之主,论亲情则是人间悲剧。
而在这桩悲剧的漩涡中央,则是甄氏之亡魂。
无情最是帝王家,良有以也。
也正是这1桩桩人间悲剧,塑造出1张张病态面孔:
它令“仁冠群子、名昭海内”的多情之人沦为残害发妻、“以糠塞口”的无情之辈;
它令“天姿秀出”、“好学多识”的风华少年变作“宫馆是营”、“录夺士女”的荒淫之徒;
它也令“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绝代佳人化作1抔黄砂残土,随风消逝。
它将最初的美好恬淡,扭曲为最终的恐怖模样。
甄后之诛,由郭后之宠,及殡,令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汉晋春秋》
昔者,(明)帝从文帝猎,见子母鹿。文帝杀鹿母,使帝射鹿子,帝不从,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每读于此,扼腕叹息不已!
悲哉!
悲哉!
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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