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四下里静得近乎诡异。
赵元琅看着沈燃,良久没有说话。
沈燃今天却是出奇的好脾气。
他笑了一声:“其实即使你不说,朕也明白你的心思,但那条路没你想象的这么好走,你的确是个很好的将军,可想当皇帝,恐怕还差点儿意思。你这套用在行军打仗上或许有些胜算,但用在治国上就未必了,自古人心隔肚皮,再厉害的人也没法保证身边用的每个人都是忠臣,退一步讲,就算他们真的全都是忠臣,你又怎么保证他们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每个人都不会因为迫不得已而背叛你?每个人都不会因为政见不和产生分歧?”
“将军要的是打胜仗,而皇帝要的却是权谋制衡,知人善用。”
“你说朕精于算计,朕不否认。”
“可朕也不是天生就喜欢算计,而是位置见识决定想法,再真诚坦率、光风霁月的人,真的坐上这个位置也不可能一成不变。”
如果是在以往听见这种话,赵元琅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沈燃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望过来时,隐隐有那么种洞悉尘世的澄澈与空明,不知为何,竟然看的他心下莫名一软。
沈燃将赵元琅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搭在赵元琅肩上,轻声道:“可能你会觉得很荒谬,但是朕并没有你想象中的这样讨厌你,也是当真想要心平气和的跟你谈一谈,有人教你文才武功,也教你光明磊落,可是他们都没有让你见识过什么叫真正的民生多艰。”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易子而食?”
“又见识没见识过什么是典妻?”
“你想没想过,就在此时此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人父子相杀、兄弟阋墙?有多少人为权为钱为名,为了活下去,连至亲骨肉都可以舍弃?”
“你跟这些人讲江湖道义,讲公平正义讲宁折不弯?他们肯听你的话么?不是所有人都有长宁和薛子期的胸怀,能无条件忍受你的冷漠和不客气,能通过这些看到你的善意,大部分人就只会嫌弃你碍了他们的路,然后想方设法的把你像垃圾一样踢开。你躲得过明枪,却未必次次都躲得过暗箭。”
赵元琅嘴唇轻轻动了动。
他有心反驳沈燃,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沈燃轻叹了一声。
他态度变得越来越温和:“元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是需要代价的。若连自救的本事都没有,要指望别人来明察秋毫,还妄想凭着一腔热血敛尽天下的枯骨?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就算你真能做到,那也不是因为你很厉害,而是因为有人在心甘情愿替你承受本来该你承受的东西罢了。”
说到这里,沈燃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现在跟你说这些话,或许你听不进去,还会觉得朕是在替自己开脱,可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朕若非真被柳士庄蒙蔽,而是存心要害你爹,用不着经过自己的手,照样能把事处理的干干净净。就更不会给你站在这里指责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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