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谦手抚长髯,微微一笑道:“学无长幼,达者为先。虽年过半百,但蒙崔文学选拔入洛阳太学,良禽择木而栖,平生志愿为追随平北将军攘除奸凶,一统天下。”
“今后可要多为拓跋珪及代国出谋划策,辅佐他统一朔北。”陈望在旁补充道。
许谦躬身一揖道:“学生以前曾在代国居住过,所以被崔文学选入,定当不负平北将军之望,竭尽所能。”
陈望微微颔首,摆手请他坐下。
最后面身材矮胖的晁崇也起身向陈望、拓跋珪一一施礼道:“学生晁崇,字子业,出自辽东襄平晁氏。”
拓跋珪抬手道:“晁先生请坐,不知先生所长何技?”
晁崇在座榻中躬身道:“学生不才,素喜研习天文术数。”
“哦?何谓术数?天文是指先生能夜观天象,未卜先知吗?”拓跋珪眼睛一亮,大声问道。
陈望在旁摆手道:“以后有的时间找晁先生请教。”
“是,义父。”拓跋珪收回了目光,垂首应道。
陈望板起脸来,神色肃穆地道:“代国历来以‘畜牧迁徙,涉猎为主’,并无文字和统一语言,此六位先生虽为晋人,但将来可助你将晋人文字、律法、声乐、术数等载入典籍,规范子民行为、语言,你不可怠慢,以礼待之。”
“是,义父,孩儿记下了。”拓跋珪躬身施礼道。
陈望看向众人,又道:“我亲自前往朔北,助拓跋珪成为原代国诸部首领,之后,我会去凉州,将来就由诸公辅佐拓跋珪统一朔北,北击柔然,东平库莫奚,壮大实力,与兖州遥相呼应,扫平关中、河套、河东、河北诸寇,成就伟业,何如?”
穆崇等人欣然躬身道:“末将等谨遵平北将军之命。”
张兖等晋人本以为暂时跟着陈谦外出公干,现在心知已经上了贼船,下来就难了,只得齐声道:“学生谨遵平北将军之命。”
陈望伸手指向身旁的拓跋珪道:“以后要习惯于称他为代王。”
众人赶忙又向拓跋珪躬身施礼道:“末将、学生等,愿追随代王,统一代国。”
拓跋珪赶忙还礼道:“诸公请起,如有那一日,我定当不忘诸公之功劳。”
陈望摆手道:“大家今日匆匆赶来河阴,都很辛苦,下去歇息吧。”
众人起身,告辞离去。
“武壬,你今晚当值,顺便写一个夜值的名单,贴在舱内柱子上,明日开始轮流值守。”陈望吩咐道。
武壬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拓跋珪回了自己狭窄的舱室,倒在铺有柳絮粗布床垫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来到谯郡八年多了,还到过京师建康,领略了大晋许多郡县的物华天宝,繁华胜地。
当然,这一切都归功于睿智精明的义父倾力治理和守护,即便是外面百万大军厮杀战火连天,兖州都是安然无恙。
他更加心仪江东的晋人文化,诗词歌赋,知书达理,尊卑有道。
比起在他曾经待过的朔北完全有着天壤之别。
那里一年有三季是狂风怒号,沙尘满天。
就算到了夏季,昼夜温差也是巨大,不得已,大家整日穿着皮长袍,到中午就揭开上半身耷拉在腰间,光着膀子。
哪像晋人,穿着柔软光鲜的绸缎布帛,夏天还有丝纱衣服,贴在皮肤上薄如蝉翼,无比舒爽。
那里还吃不到新鲜果蔬,层出不穷的河鲜,天天腥膻寡淡的牛羊肉,几欲呕吐,甚至连盐巴都不敢随心所欲的用。
而且幼时住过的盛乐皇宫都不及谯郡的兖州刺史府豪华和舒适,更不及在建康的广陵公府。
当然,他内心深处最为抗拒的还是不愿离开义父陈望,也不愿离开在义父庇佑下舒适安乐的生活环境。
三位义母待他都如自己孩儿一样,陈何整日手不释卷,之乎者也,与他交往较少,但陈啸可是与他一见如故,情同手足。
两人学着祖逖、刘琨闻鸡起舞,天天在刺史府练武场一起练剑,一起偷看义父书房里的兵书,拿一堆小石头排兵布阵,列队厮杀。
还抱着陈昉、陈吟在花园里摘桃子、石榴……
和安同、长孙肥、叔孙建在前院家丁房里偷着饮酒吃肉,大谈将来参加兖州军的理想抱负。
拓跋珪看着黑漆漆的舱室,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唉……这一切都结束了吗?
我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多年来,气势威严的义父对自己当然还有陈何、陈啸虽然正言厉色,时时教诲,但他也能感受到义父对孩儿们的宽容厚爱。
正在暗自磋叹,想着怎么才能不离开义父,继续在他的庇佑下快乐的生活,成为他手下一名出色的战将。
忽然,听到隔壁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有人在说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义父的声音!
他原来住在隔壁?
于是拓跋珪凝神侧耳倾听起来。
“妾身来问问广陵公,为什么不许妾身听你们谈论政事?”
声音很轻,但不能听出是母亲。
原来她在自己回舱室前,早已在义父舱室内了。
“女子不得干政,我这是为小涉珪,为你们拓跋氏将来好。”
义父平静的声音隔着木板清晰地传了过来。
“他是妾身的亲生骨肉,而且年龄尚小,如果回了朔北,危机四伏,广陵公可能不会想到,只有妾身才是真心帮他的。”
母亲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我早已有安排,拓跋夫人不必费心。”
“呵呵,你有安排?妾身倒想请教广陵公,没有我们贺兰部,小涉珪如何称王?仅凭你带的这两三百人吗?”
隔壁沉默了一会儿,义父沉稳威严的声音又响起来,“夜色已深,明日再谈。”
“不成!你当着这么多人面,而且还都是将来小涉珪僚属,对妾身如此无礼,颜面无存,不说清楚妾身就不走!”
“小涉珪我就安排在隔壁,别吵到他。”
“妾身知晓,他已回房许久,早已睡下。”
又是一阵沉默。
似乎两人都在倾听自己这边有没有动静。
于是拓跋珪装作熟睡的样子,从鼻子里吸气,从嘴里吐出,均匀得由轻到重。
“你看我回府跟夫人们谈论过政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