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善代天子巡边,抚恤边关将士,带来的封赏并不太多,原因是常年战乱,国库空虚。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太尉萧寅给扣了,不想让陆疆太好过。这也是太子的意思,对于他带走商离的另一种惩诫。
太子奈何不了护国公府。护国公府于开国有功,豫章大长公主又于先帝立朝有恩,动不动就请罪于御前,太子被罚闭门思过,只能把气撒在陆疆身上。但陆疆远在冀州,想动也动不了,只能从粮草辎重上苛扣。
开春后的第一批粮草,比往年还要少。陆疆的上疏已经八百里加急递上去,但奏章在中书门下被压着,直抵不了御前。眼下中书令乃是原户部尚书沈从严,沈从善的长兄,也是商荇的舅父。
这就不得不提到颖川沈家。沈家与何家同出颖川,但多年来一直被何家抢了风头,暗戳戳地憋着一口气,想要取而代之,成为颖川一等世家。
但何继业更争气,一举做到三公的位置,权倾朝野。这本是一桩好事,可以提携同出颖川的沈家。然而,何继业并没有对沈家有所区别,甚至有所排挤打压,试图不给沈家出头的机会。
沈家也颇为钻营,沈从严和沈从善为人都极为出色,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工部侍郎,掌着油水最多的两个地方。沈家的两个女娘,一个是景王妃,一个是镇南大将军的正妻。一门之中,都有各自的优势。
若非天狗食日,罢免三公,沈从严只怕要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熬死。这件事要感谢何继业,让出三公之位,才让沈氏兄弟有了升迁的机会。而这一升迁,直接让沈氏在颖川的世家之中身份倍增。与不爱提携故交的何继业相比,沈家可以说是广结八方宾客。但凡是上门结交的,能办的一定办,不能办的想办法也会办。
原本伸手够不到的天,被何继业给拦腰斩断的机会,终于向沈氏兄弟打开。
太子和萧寅要打压陆疆,苛扣征北军的粮草,不让圣人知道,身为中书令的沈从严又岂有不遵从的道理。
沈从善固然有不同见解,但兄弟齐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沈从善才有了这一次的机会,代天子巡边。
入信都大营检阅征北兵,沈从善第一次见识到大齐的铁血之师,在声声齐喝下,眼眶发胀,心中那股热血少年之气,终于在不惑之年姗姗来迟。
与他同往的裴衍和何昭,同样是面容肃穆。这些身在钟鸣鼎食的世家少年郎,见惯帝都洛阳的繁华,从不曾亲眼见过边关的号角争鸣,那些死伤惨重的战役都只存在于书卷之中。今日,虽未能亲临,但一个个甲胄在肩的将士,用他们的大刀长矛展现出不一样的壮烈与豪迈。
“子山,裴家随先帝征战,你也算是出身武将之家,可没想到你竟如此文弱。”沈从善虽有耳闻,但一路上与裴衍相伴而行,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大父年少时英勇善战,为何唯独你不会?”
裴衍体型瘦弱,手无缚鸡之力,但在裴家他并不是异类。他笑道:“沈尚书此言差矣,我三叔父也不会武。我大母认为,武将之家杀业太重,该是要重振门风,有儿郎不会武也不为过,跟着外大父家读书明理,也未尝是坏事。”
沈从善语塞,对庆国公府如今的主母崔氏不敢妄加议论,“安仁,你以为呢?你何家世代书香,可有儿郎善武?”
何昭的目光落在新兵营的韩凛与商荇身上,突然被沈从善点名,恭敬地答道:“善武与善文,都不是绝对的。陆家以族学着称,家中藏书有万卷之称,却出了忠勇侯如此文韬武略的将才。又岂是善武与善文可以一言以蔽之。只要是儿郎喜欢,想学便学,切不可拘着。”
“安仁兄为何不学武?”裴衍睨了他一眼,“说不定你也能披挂上阵。”
何昭垂眸敛袖,嘴角微扬,“昭不喜欢。不喜欢便不学,切不可强行为之。子山兄不也是如此?难道说是崔夫人不让学,你便不学?我若是没有记错,子山兄可不是这般听话之人。不入仕,不成婚,只愿当一野鹤。这可是子山兄的名言。”
裴衍最恨人提及他不会武一事,沈从善好歹是长辈,可何昭明明知道他的忌讳,却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不是不能习武,而是不让学,因为崔氏认为裴家有一个裴远衡是不够的。
沈从善意识到这二位少年暗中较劲,只能装作听不到,“这学与不学都在于本心,若是无心,不学也罢,如安仁一般。若是有心,你看定之,在这千军之中,亦是出挑。只可惜,他不能留在洛阳入仕,否则你二人的文采都比不上他。”
如此明显的拉踩,这两位个人翘楚早该跳起来。可他二人当即都没了言语,不争辩也不反驳。
“倒是商家那些儿郎,好歹是我大齐开国四姓之一,也该染了文气。可商家偏偏随儿郎们胡闹,不正经进学,武艺也并不卓越。”
这也说得没错,护国公府的门风谁见了不说一声“胡闹”。可商家却其乐融融,不为所动。
沈从善行至点将台,朝陆疆施了一礼,“陆将军,今日有幸阅将点兵,沈某幸甚之至。但连年灾荒,国库并不充盈,若是征战持续,将士马革裹尸,百姓流离失所,又岂是国盛之像。圣人有意结束战乱,还天下以平宁。朝堂正在考虑裁军,与鲜卑部族修好,以安我边塞百姓。不知陆将军有何见解?”
陆疆回了一礼,“将在外,受君命所为。若君不意再起兵戈,陆某也想解甲归田。但裁军又岂是一朝一夕,与鲜卑部修好也非一日之功。但百姓安居乐业刻不容缓,还望沈尚书不吝赐教。”
“沈某奉命巡边,原也是因此而来。”沈从善的目光扫向韩凛与商荇,“将军点几名将士随我到各营巡视。沈某想着,今岁新入营的将士刚结束新兵操练,对各营并不了解,正好可以随沈某同往,以免老兵有所隐瞒,随意糊弄。”
沈从善就是想找韩凛和商荇,眼下不戳破商荇的身份,但他一定别有所图。否则,他完全可以无视他二人。
商荇与裴衍、何昭二人都是相识的,但并不曾深交。尤其是裴衍,商沅君虽嫁入裴家,但商家人并不喜欢裴家人,来往并不多。这个中原由牵扯太多,商荇看不上裴衍,裴衍也不爱搭理商荇。
“没想到你在冀州,看来小九也离此不远了。”裴衍拿眼角余光觑他,大帐之中没有外人,沈从善把随行的一众人等都留在军营外,“看来,我来对了。”
商荇防备地皱眉,“小九不在,你们裴家打她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护国公府仍是未变,不行就是不行。你原先不也是不同意的,这如今是想做甚?裴子山,我可警告你,小九是不会入你裴家的门,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裴家干的事情。”
裴衍不以为然,“你能打发我,可还有安仁,你护国公府不能护小九一辈子。她总是要嫁人!”
商荇握拳,“那也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