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几匹快马飞奔而来。
格雷恩大声问道:“是黑森林的多兰赫尔王子吗?”
哨探大声回应道:“是的。是多兰赫尔王子和他的部队。”
哨探把这个消息带回到大帐,军营里的紧张气氛才算得到缓解。诸王欣喜之余,都不约而同想到,多兰赫尔王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呢?在这之前,甚至有了他已经遇难的传言。
特林维尔兴奋地喊道:“原来是多兰赫尔王子。格雷恩,你是怎么猜到的?”
格雷恩顾不上回答。因为,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面来的这支队伍,灰尘满面,衣衫褴褛。仿佛失去了内心的支撑,他们的行进速度很慢。而且,格雷恩看不到他们的指挥官。
他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生与死的战斗,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国家,远离了自己的家园和亲人。格雷恩看到的却是,这些幸存者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心头不安起来。他喊道:“多兰赫尔王子在哪里?”
士兵们都听到了,却没有人回答。他们渐渐停下脚步,闪开一条道路。格雷恩看到几个人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已被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浸透。
那就是他们的首领,黑森林的王子,多兰赫尔。
让格雷恩他们稍显心安的是,赛尔也站在担架旁。他身抗巨斧,目光沉默可怕。
在失去多兰赫尔王子消息的这将近一个月时间里,格雷恩无数次设想过他的境地。他甚至也在怀疑,多兰赫尔王子和他的父亲朱赛赫尔王一样,已经英勇战死在沙场。
可是,当他看到躺在担架上,血肉模糊的黑森林王子,虽然他还在微弱的呼吸,却更让他感到心中一阵酸楚。
他们走到赛尔的面前。赛尔看到他们也同样很激动。格雷恩说道:“我说过的,我们很快会再见。赛尔先生,请告诉我。多兰赫尔王子情况如何?这些日子,你们都去了哪里?”
赛尔面色憔悴,却还是一副勇往直前的威严气概。提到王子殿下,他的眼睛流露出痛惜的神情。他低声说:“很不好。”
格雷恩俯身看着王子。他的气息微弱,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他想起在那个盛大的丰收节上,初次见到黑森林的王子。他是那样风度翩翩,举止从容,脸上永远带着真诚地笑容。
而当他们被国王的爪牙追击时,又是黑森林的王子,为处于困境的他们给予及时而强有力的援助,才让他们绝境逢生。
那时的黑森林王子,大义凛然,敢作敢为。看着现在躺在担架上的他生死不明,即使像特林维尔这样钢铁一般的汉子,眼睛也是酸酸地。
格雷恩轻轻呼唤道:“多兰赫尔王子?王子殿下?”
随着他的呼唤,那支死一般沉寂的队伍里也发出了阵阵啜泣的声音。为了他们的王子,也是为了他们自己。压抑已久的悲愤和屈辱,这一刻爆发了。
黑森林的王子也许听到了格雷恩的呼唤,也许听到了他的士兵们在哭泣。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格雷恩,像是认出了他,却没有力气说一句话。格雷恩说道:“快把王子殿下送到大帐去。”
会议不得不取消。如果有人还能在这个时候只顾着争吵,那么他一定是毫无心肝了。
多兰赫尔被安置在温暖的毡房中,赛尔忠心地守卫在他的床前。那些疲惫的黑森林的士兵们,也都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军医官终于得到了迫切需要的药物,他想给王子敷好伤口,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王子的伤势让格雷恩和特林维尔这样见惯了各种可怕的伤口的人,都不寒而栗。军医官只能先清洗了已经发黑的伤口,敷上药。剩下来的,就是垂首站在那里流泪。
在那个晚上,军营里人喊马嘶,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停留着黑森林王子的毡房里,比死还宁静。
格雷恩他们和赛尔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多兰赫尔的床前。
毡房外,是彻夜未眠,黑森林虚弱而坚贞的战士。
格雷恩望着多兰赫尔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心也一直在揪着。
在最初猜到黑森林王子的到来时,他是多么欣喜若狂啊。在他试图劝说那些犹豫不决的诸王时,如果能有这样一位坚强的伙伴在一起,一定会鼓舞起所有人的勇气,凝聚起更大的力量。可是,他现在却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士兵们在哭泣,手握重兵的诸王却心惊胆战地躲在一旁。格雷恩的牙都要咬出血来。
特林维尔对赛尔讲述了他们从圣城得到黑森林陷落的消息,一直在为他们担心。“发生了什么?你们又去了哪里?”他问道。
赛尔的声音低沉却有力,这让格雷恩感到一丝安慰。有了他,黑森林就不会垮,士兵们也有了追随的领导者。他说:“我们闯过敌人的围堵来到奇利亚斯,可不是来诉苦的。请原谅我,格雷恩先生。我现在只想知道,诸王齐聚于此,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是准备英勇地抵抗欧尔津国王的野蛮征服,还是想卑躬屈膝地在暴政面前做一个顺从的奴仆。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想知道,他们想怎么做。”
格雷恩看着昏黄烛火下昏睡不醒的黑森林王子,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对赛尔说道:“很遗憾这样说。可是,情况不妙,赛尔先生。诸王虽然不甘于臣服,却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对抗国王和他的同盟。”
“难道他们只会坐在这里争吵,却什么都不想去做吗?”赛尔气愤难忍,脸色阴沉。
虽然恨不得能真地惊醒了黑森林的王子,可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眼前的形势确实如此。也许会变得更糟。”
赛尔恨恨地说道:“他们怎么能如此优柔寡断?难道看到王子殿下悲惨的样子,还不能让他们变得警醒吗?难道他们还不能明白,如果不奋力去战斗,也许黑森林王子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格雷恩叹息道:“如果他们能想通这一点,最好不过。我担心他们也许会害怕黑森林和朱赛赫尔王的厄运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以致于失去了正确判断的能力。他们虽然都想要维护他们的国家和自己的荣誉,却都把胜利的幻想,建立在别的人更多的努力和付出上。”
赛尔咬着牙,怒火中烧。他说道:“大敌当前,他们空有一支能拯救昔日同盟的大军,却被敌人的强大吓破了胆。这些胆小鬼!难道他们还不明白,救助咖拉德加和罗阿洛德,就是在救他们自己啊。”
格雷恩沉吟道:“但愿,我的担忧是多余的。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还要再次努力,最后去说服他们。”
当阳光洒满山丘时,整个军营都在躁动。很多将军和士兵们,看到那些守候在帐前的士兵,都不禁感慨万千,也开始为黑森林的王子祈祷。
多兰赫尔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但是,至少他还活着。
格雷恩要去面见诸王,他用眼神示意其他人跟他出去。
他说:“我们现在能为多兰赫尔王子所做的,只能是尽力去说服还在犹豫不决的诸王。在我们去大帐后,萝意达小姐,我能否请你费心多照顾他呢?”
萝意达眼睛红红的。也许是因为,她也和他们一样,在过去的这个难熬的夜晚,夜不能寐,一直在为黑森林的王子担忧。
她说:“是的,我很愿意那样做。”
赛尔一直站在王子的床前,他目睹了他的朋友们对王子伤势的忧虑和关心。他觉得,如果这时对萝意达小姐说声“谢谢”,是极不恰当和多余的。
他望着多兰赫尔王子苍白昏睡的脸,叹了一口气,心痛如割。
当正午来临时,格雷恩才回来。赛尔一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们改变了主意吗?你说服他们了吗?”
格雷恩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走到床前,看着昏迷中的黑森林王子。
赛尔气愤填膺,他的脸瞬间涨的通红。格雷恩什么都没说,却让所有人的都明白,他的努力终究没能战胜诸王的自私和胆怯。
帐篷里寂静地听不到呼吸声。格雷恩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不忍心看到多兰赫尔挣扎在死亡的边缘,也为那些大难临头却还在勾心斗角的人们感到悲哀。他想,他也许要辜负了长老的厚望。
虽然黑森林的王子一直没有醒过来,萝意达小姐却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她细细地为王子擦去脸上的灰尘,用女性的柔情细致入微地照顾着他。
她想,即使他不会再醒过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英勇的战士已经战斗过,即使他死在床上,也不会被人耻笑。他也会和那些血洒疆场的烈士一起得到尊崇。
她凝视着那张因沉睡而平静的脸。虽然苍白,却看不到一丝怯懦的痕迹。即使面对敌人的枪林箭雨,他也会像现在这样,从容不迫。他在冲锋时,也只会像回到自己的床上那样,淡定自若,眉头都不会蹙一下吧?
“这样的人,真的会死吗?”她想。那张年轻的面孔,在她的眼里渐渐模糊起来。
她虽生性豪爽,却同样有着年轻女子一般的柔情。面对死亡,她从未感到惧怕,却无限地感伤。她想到:“萨普莱将军和梅妮夫人,也是在这般的从容镇定中,走向他们生命的终点吗?”
她知道,战争才刚刚开始,她还会见到更多生命的消逝。不论是她的朋友,还是她的敌人。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要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
战场上,鲜红的血,从来都是最真实的颜色。即使眼泪有时比刀枪更能让人的心痛得厉害。她宁愿信奉,流血时一定要微笑。
泪眼模糊中,她仿佛听到轻微的呻吟声。她猛地惊醒过来,生怕会被格雷恩等人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以至于不敢伸手去擦。
但是,她确信。她刚才听到了那一声呻吟,那只能来自于面前这个让她浮想联翩的黑森林王子。
她低下头,俯在王子的唇边,想确定刚才那一声轻呼,真的是垂危的黑森林王子发出的。
突然,她耳边传来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小姐,请别挡住我的眼睛,我可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一下子被那轻松地有点调侃的语调惊得跳了起来。她“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众人都惊呆了。是的,他们没有看错。多兰赫尔虽然还在和死神争斗,但是,他真的已经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