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地大物博,南北方文化迥然不同。
就说发山财这件事,南方叫赶山,东北叫跑山。
在东北跑山的传承中,扒取黄鼠狼、松鼠、紫貂等一些小型猎物的皮毛,都是外翻着往下扒。将其扒成一个圆筒,最后正好将尾巴塞在筒里。
这样一来,皮卷筒都是毛在里,贴肉的皮里在外。
但即便如此,赵军一上眼就知道,这件皮张的毛是白色的。
赵军很惊讶地从石宝峰手里接过皮筒,拿住后拽那塞在筒里的尾巴,一直拽就将皮卷筒拽开,使一张皮毛摊在赵军面前。
皮张没留头,但赵军也能看出来,这是紫貂的皮,也就是跑山人口中的大皮。
正常的紫貂,皮毛是黑褐色或黄褐色,中间夹杂白色的针毛。
而这件紫貂皮,毛是纯白色的。
赵军手摸着皮毛,凭感觉断定,这可不是国外的那种白色水貂,而是纯的长白山三宝之一的紫貂皮。
呈白色,是白化了。
白化的紫貂,赵军两辈子也是第一次看到。但赵军前世捣腾人参时,曾听人提过,他知道这玩意值老鼻子钱了。
“四兄弟。”这时,王美兰对石宝峰说:“你把你那张也拿给我们孩子瞅瞅。”
“嗯?”赵军惊讶地看向石宝峰,只见他从棉袄内里另一侧兜里,又拿出一个皮筒。
赵军见状一怔,这个竟然还是白化的紫貂皮。
“四叔。”赵军冲石宝峰一笑,道:“你这山财发的,有福啊。”
这年头的跑山人,都遵守山规,一人守着一片山场。他在此地下套子、夹子,别人就不能来。
石宝峰虽不在山里住,但他经常进山下夹子、溜夹子。所以,他也有自己固定的地盘。
眼看他一下子拿出两张白化紫貂皮,赵军就知道石宝峰的那块地盘,应该是出了一窝的白化紫貂。
一窝不一定多少只,但白化少见,能存活下来就更不易了。
“呵呵,没有。”这个时候,石宝峰必须得谦虚,他一笑道:“多少年才赶上这么一次啊,这把掏上了。”
“伱四叔仁义。”王美兰在一旁,对着赵军夸石宝峰说:“也该他发这山财。”
赵军笑着点头,石宝峰在这十里八村的名声极好。这么多年,石宝峰一直拉帮着他的三个哥哥。
那三兄弟虽然瞎,但也都娶了媳妇,虽说那媳妇也都是残疾人,但下一代都没问题。
两口子都残疾,家里条件就不好。三个这样家庭,石宝峰都不少帮衬。
赵军将第二个皮卷筒打开,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在将两张皮子摞在一起后,赵军问石宝峰说:“四叔,这俩张我都要的话,是什么价呢?”
听赵军问价,石宝峰笑了,他看了眼旁边的王美兰、王强,显然是之前的要价,没能和这姐弟俩谈拢。
“大侄儿。”石宝峰伸手指了下那两张白化紫貂皮,然后抬起手、竖着食指,道:“一万块钱。”
“哎呦我天呐!”赵军惊讶地看着石宝峰,而石宝峰一笑,却是没说什么。
看石宝峰的态度,显然是挺认准这个价的。
赵军看向王美兰、王强,王强笑道:“我说让你四叔让一口,你四叔都不干呐。”
“强子,这真让不了。”石宝峰苦笑着说了一句,就听王强问他:“那四哥,你拿到山下卖,给你多少钱?”
这两张白化紫貂皮都是熟好的皮子,到石宝峰手里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一直没卖出去,问题应该就出在价钱上。
“山下……”石宝峰迟疑一下,道:“强子,你四哥不撒谎,该咋回事儿就咋回事儿。这两张皮子,我还真拿下去问了,他要一张给我两千,我没干。”
“四哥,你看呐。”王强说着,递给石宝峰一颗葡萄烟,并笑道:“城里大商店给价,一张两千,两张四千。完了你不干,你要一万,要的有点儿太狠了。”
“呵呵……”石宝峰一笑,道:“强子,他给四千,我不是不干嘛。我要一万,有人收,我就卖。”
虽然王强不认同石宝峰要的高价,但做买卖就讲一个愿打愿挨,嫌贵可以不收,不至于急头白脸的。
所以,王强就像没事儿一样,划着火柴先给石宝峰点着烟。
这时,徐春燕端着沏好的茶水进来,由王美兰接过,送到了石宝峰面前。
之前都给石宝峰沏过一回茶了,但他走过一次。徐春燕也是勤快,马上就将其喝剩的茶倒了,并将茶缸子刷洗一遍。
如今石宝峰去而复返,眼瞅着坐东屋炕上唠起来了,徐春燕才又为其沏了茶水。
“姐呀,别忙活了。”石宝峰轻扶下茶缸,先跟王美兰客套一句,然后又对王强说:“不是老四心黑、认钱啥的,兰姐还有强子,你们也知道我家里啥情况。去年我一个侄儿结婚、一个侄女出门子,那都是我张罗的。
这过年我还俩侄儿结婚,也得我张罗。完了我自己家大小子呢,过年十七了;二小子过年十五,这眼瞅着也都需要钱。”
“嗯,嗯。”抽烟的王强连连点头,抬手指了下茶缸,道:“四哥,喝水啊。”
“嗯呐。”石宝峰应了一声,然后道:“也不是我瞎要价,就我一小前儿啊,就总听我爹念叨。说是早些年那时候,有个什么少帅呀,专门派人找这白色的大皮,说是送给什么四小姐、八小姐的。
那年头,一张白色大皮就能卖一百块大洋,那顶现在多少钱呢?但以前我也不知道啊,我说我夹那么多年大皮,我也没看着白的呀。这是去年……前年,86年上大冻,快到阳历年那时候了。
赶一场大雪,我搁山上下十二个踩板夹子,夹着四张大皮,里头有这么两个白的。这我才知道,真特么有这玩意啊。”
说到此处,石宝峰吸了口烟,然后皱眉思索了一下,才道:“去年那是……十月份前儿,还是十一月份了?反正也就那两溜儿,有两个河北来的,那是爷俩,来收皮张啥的,就收到我家了。
我把这两张皮子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也相中了,完了谈的这么一个价。先头我要一万二,后来他们讲到一万,我也答应了。”
听石宝峰这番话,赵军与王美兰对视一眼,这石宝峰的话应该掺了水分,但他口中的爷俩,想必定是那郑家父子。
“四哥,那他们咋没给这皮张拿走呢?”王强问,石宝峰皱眉说道:“那天他俩到我家都啥时候了?那都黑天了,爷俩待一会儿就要走,说是兜里没带那么多钱,要上他大舅哥家取(qiǔ)钱,完了过两天再来。”
说着,石宝峰往易拉罐制成的烟灰缸里弹下烟灰,道:“我在家等他们三天,那三天我连山都没上。等到第四天他们才来,来了跟我说啥?说带的钱花没了,要回河北取钱再来。”
听他这话,赵军三人都乐了。郑家父子第一次来赵家,买了熊胆,还买了坐等发财。临走之前,王美兰又卖给他们几张灰皮,整得郑家父子差点连回河北的路费都没有了,还哪有钱买石宝峰的白化紫貂皮了。
等回河北取完钱再来,那爷俩光忙活着搞假冒伪劣。但他们最后,应该会在临走之前去趟石宝峰家,将白化紫貂皮买下来。
可那爷俩没能回得去家,也就没能再跟石宝峰联系。
王强把烟头摁灭,才对石宝峰说:“四哥,那爷俩是不是晃你呢?”
“不像。”石宝峰摇了摇头,然后也将烟头摁灭,道:“反正强子,我就要这个数了。这玩意,可能一辈子也见不着第二回了。”
“老舅。”这时,赵军问王强道:“那前儿你跟我四叔怎么商量的?”
“给五千,他不干。”王强如此说,赵军看向石宝峰问道:“四叔,我再给你加一千呢?”
“不行,不行。”石宝峰摇头,道:“大侄儿,那差太多了。”
“啧。”赵军闻言砸吧下嘴,看着眼前的两张白化紫貂皮,再问道:“六千五?”
石宝峰还是摇头,然后说道:“大侄儿,我给你少让一口,九千五。”
刚才还说一万块钱不讲呢,此时就已降了五百,赵军一看有戏,但也摇头道:“四叔啊,四五千一张大皮,那也太吓人了。这么地吧,我给你六千八。”
赵军又给了加了三百,石宝峰仍然不同意。但说实话,石宝峰是真想卖这两张皮子。就像他说的,家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他也怀疑郑家父子是扯犊子,但王美兰、王强之前给的价太低,远远没达到他心里的价位。
此时赵军一口一口地往上给加价,石宝峰却不能一口一口往下减呐,那成啥了?
于是,石宝峰就张罗要走。
王强见状连忙拦人,王美兰则替赵军递了口价,道:“四兄弟,给你凑个整,七千行不行?”
石宝峰稍微有个停顿,然后摆手道:“不行,姐。”
拒绝以后,石宝峰又补了一句,道:“你们要真想收的话,就给我九千块钱。我看你面子,再给你们让五百。”
“四叔。”赵军拦下话茬,对石宝峰说:“我诚心买,你诚心卖,你给我报个实价。要行呢,我就拿着了。”
听赵军这么说,石宝峰犹豫了两秒,然后道:“八千六百块钱。”
见赵军还是摇头,石宝峰叹口气,道:“大侄儿,这要再不行,那我就回去了。”
说着,石宝峰拿过两张白化紫貂皮,开始卷筒准备走。
“唉呀,四哥。”看到赵军给自己使眼色,王强忙对石宝峰说:“你回去了,你这两张皮子卖给谁去?”
王强一句话,给石宝峰问住了,但这时候不能轻易撒口,石宝峰一咬牙,道:“等河北那爷俩再来的呗。”
话是这么说,虽然石宝峰不知道郑家父子被抓的事,但他也感觉那爷俩不能买他的皮子了。
听石宝峰这么说,王强看向赵军。见赵军淡定地看着石宝峰卷皮筒,而没有任何动作,王强就没再和石宝峰说什么。
石宝峰在赵军、王美兰、王强的注视下卷好一张皮子,这时候他心里有点慌,当拿起第二张皮子时,石宝峰吧嗒下嘴,道:“我夹十五年大皮,就见着这么两张白的。”
王美兰、王强闻言,姐俩双双看向赵军,见赵军没有动作,他们就不吭声,任石宝峰继续动手卷皮筒。
等两个皮筒并排放在炕桌上以后,石宝峰忍不住对赵军说:“大侄儿,你能不能再给加点儿了?”
“四叔啊,七千不少了。”赵军皱着眉头、眨巴着眼睛,道:“我还能给你加多少啊?”
“多少加点儿呗。”石宝峰道:“老话咋说的,物以稀为贵呀,你出去打听、打听,谁见过白大皮呀?”
“唉呀!”听石宝峰这话,赵军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两个皮卷筒,紧接着抬头道:“四叔,我只能、只能再给你加二百块钱。”
“七千二?”石宝峰问,赵军重重点头,道:“就这个价了。”
“这……这也不行啊。”石宝峰道:“咋地也得八千二呀。”
“四叔,那真给不了。”赵军摇头,道:“七千二就不少了,合三千六一张,跟那普通大皮比,快翻一倍了。”
“咋也应该翻一倍。”石宝峰闻言,拿过一个皮卷筒,道:“夹一百个大皮,也看不着个白的呀。”
“唉呀!”赵军叹了口气,右手往脑袋上一摸,然后往后脑勺一抚,一副犯愁的样子。
王美兰见状,忙扒拉了赵军一下,然后对石宝峰说:“四兄弟,你听姐说句话哈,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姐,你说。”随着拉扯,石宝峰逐渐落入下风。但不是赵军欺负人,而是王强那句话说的对,出了这个门,你卖给谁去?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赵军给的价也接近了石宝峰的心理价位。
“七千五百块钱。”王美兰对石宝峰说:“四兄弟,你要说行,姐现在给你点钱。你要说不行,那中午你也在这儿吃完饭再走。”
“七千五……”石宝峰皱眉、歪头,一副难以决断的模样。
“行啦,四哥。”王强在旁溜缝,道:“七千五行啦,到份儿了。”
“唉呀……”石宝峰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往赵家炕桌上一拍,道:“行啊,七千五就七千五吧。”
说完,石宝峰手按着两个皮卷筒,往前一推,对赵军说:“拿去吧,大侄儿。”
赵军闻言,接过两个皮卷筒,将其转交给王美兰,说:“妈,赶紧给我四叔点钱。”
“哎,好嘞。”王美兰接过来以后,快步向西屋走去。
不多时,王美兰拿来七沓半大团结,将其摞在炕桌上,对石宝峰说:“四兄弟,你查查。”
石宝峰没客气,伸手拿过一沓大团结。而这时,王美兰道:“四兄弟,你查着。我去给你做饭去,完了中午在这儿吃。”
“姐,你别做。”石宝峰拒绝道:“你做,我也不能吃,家那头还有事儿呢,我马上就得回去了。”
听人家这么说,王美兰就没再强留。石宝峰查完一沓,就将钱塞在他棉袄内兜里。等全查完了,石宝峰起身告辞,赵军、王强将他送出门外。
目送石宝峰离去,舅甥二人回头时,就见李宝玉、解臣翻墙而过。
看着李宝玉手中那鼓胀的熊胆,王强笑着问赵军说:“大外甥,又杀个铜胆?”
“嗯呐。”赵军笑道:“今天还行。”
李宝玉将熊胆挂在仓房,汇合三人一起进屋。
有人来卖货的时候,王美兰、王强在东屋待客,赵玲、徐春燕等人都在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