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眼之人又重新抓起龙蛇相的两边,将它们重新扯到一起,盖过头顶,藏住自身——就好像拉上了帐篷,龙蛇绞缠,无眼者藏匿其中。
龙蛇相顿作流光一转,投归匡命的道躯。
这代表匡悯和匡命的寿命,重新被匡悯所把握。
匡悯站在那里,发出一声满足的慨叹,而面对赵子、钱丑、孙寅三人,有居高临下的俯视。
“我看你们的表情,好像不太妥当——是觉得我鸠占鹊巢?他还是为自己而痛苦。”
“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我享有此身最高的权力。放心,放心!我还是会回去,这个世界不够纯净,到处都是污秽,我不愿时刻面对!”
“还不满意?哈哈,别被匡命骗了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刑徒害命,一生都在搏命、争命,从不给人留余地,所以他也没什么后路走。他是有一些功劳,但如果没有我,他都根本活不到现在。”
匡悯自说自话一阵,看着双臂的伤痕,那深可见骨的血肉裂隙,仿佛绵延大地上的裂谷,实在丑陋狼狈。
他皱着眉头,将掌中这杆【刑徒】,丢在地上。
便听得哐啷啷一阵响。
绝世的神兵被抛弃的时候,也如敝履。
但他想了想,又弯腰捡起来:“算了,虽不趁手,多少也是个兵器。”
他提住这铁槊,颇为正式的,重新对三位护道人说道:“而我匡悯,心怀天下,悲悯众生。我喜欢给人留余地,我尤其愿意给年轻人机会!”
机会这个词语,太珍贵了。
孙寅往前走,憨态可掬的虎头面具,使得他有几分喜庆。
景天子好大一局棋!但或许只算错了一件事——
他判断错了匡命,或者说“匡悯”的实力!
匡命是天下一等一的真人。
而其人体内藏着的那一命,却是货真价实的绝巅!
又或者说,对于这场战斗的胜负,景天子根本也不在意。
他们这几个平等国护道人杀死匡悯,抑或匡悯杀死他们,对景国并无影响。在确定匡悯的身份后,荡邪军才是至关重要的力量——既然推动这样凌厉的一局,现而今在现世,大概一切就快有结果了吧?
好消息是以景天子表现出来的决心,一真道很有可能在这次变局中被扫灭,真正的成为历史。
坏消息是,他或许看不到了。
但他往前走。
“我想听听看!”孙寅说:“什么机会?!”
“孙寅,或者说游缺。”匡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天下皆幻,永生一真!亡羊补牢,迷途识金。你现在还有机会靠近世间唯一的真实,你会知道你曾经倚仗的那些东西,在乎的那一切,包括你的意难平,你的刻骨恨,都是无关紧要的,只是这恶浊世界里的虚幻泡影——我是说,一真道仍然对你敞开大门。时隔多年,你再一次证明了你的才能。我愿意做你的引荐人!”
孙寅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一时不知该回应以什么样的心情,最后只道:“你真敢说啊。”
“从前你根本不理解我们的力量。我们允许如你这般的道门种子,偶然的迷惘。”匡悯的语气却很理所当然:“当然,会对你做出一点小小的限制,予你一段考察的时间。当你真正看见道门的真谛,了解一真的伟大,你会明白,眼下这些,根本不算什么。我们生活在无垠广阔的宇宙,如何能沉迷在俗世的泡影,我们要探索无穷的道,永恒的真!”
“打断一下——”赵子在这时候开口,语气怪异:“你怎么不招揽我们?我是说,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
“是啊!”钱丑也乐呵呵地道:“很多事情都是有价格的,你不收买一下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不能被收买?”
“你们不配。”匡悯冷冷地道。
这位一真道核心成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一真道只吸纳真正的道门修士——你们这些左道旁门,呵!”
他握住那杆铁槊,只是在身前一横,向他靠近的孙寅便被无情推开,众人所置身的棋盘世界,便当场垮塌!数不清的黑白棋子,飞在空中,像是一局被掀掉的棋!
今日之局无论是谁人所设,既然把他都逼出来,自如从前一般——他要吞饵折钩将棋盘握在手中。
殷孝恒这样一个核心人物的死亡,无疑引起整个一真道的不安。
他在秘密登顶的路上死去了,死得雷霆万钧,极其突然。
一真道必须要确认,殷孝恒是否暴露。
要确认杀他者是否真是平等国,要确认杀他的人为什么杀他!
但留下的痕迹指向平等国护道人,原天神也承认昭王与祂沟通过,凶手是谁,好像无须更多证据了。
天公城就在那里,先擒后审,乃至先杀后审,也都是惯有的方式。
他心中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紧接着明确被平等国杀死的河官仇铁,是最忠实不过的帝党!
在他作为荡邪统帅出来钓鱼的时候,新任的皇敕副帅楼约也为鱼饵,晋王姬玄贞在东海垂钓,又何尝不是等敌上钩——不止是平等国,还有敢在这时候出手针对景国的其他敌人。
道国内部各方力量都在承担危险,并不针对于他。且他对自己的隐藏,十分自信。
所以心中隐隐的不安,一直只是不安。
直到赵子、孙寅一再地强调,殷孝恒不是他们杀的!
他才恍然惊觉,自己落入怎样的局中。
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和殷孝恒都已经隐藏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暴露——但这都是以后再追究的事情了。
从今日起,他要转入暗中。
可惜了荡邪军!
虽然荡邪军是玉京山的武力,诛魔军是蓬莱岛的武力,他们这些统帅只有指挥权,而不真正拥有军队。但在一些关键的时刻,譬如中央失主,譬如掌教出事,他们作为最高军事统帅,是可以发挥关键作用的。
现在也只能道一声可惜!
但眼前这口饵料他要吞下,隐日晷他要摘得,孙寅他要尝试招揽,他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对道的信仰,不会就这么轻易收场。
彼方千算万算,不知他的力量!
匡悯横槊,衍道绝巅的气息,几乎是横推此世。所有对于匡命的针对和限制,都在此刻崩碎!
赵子和钱丑同时跃身。前者张开十指如弄弦,将棋线用作了切割空间的兵器。后者直接收起推车,车上的一应货品,俱都虚悬于他身后——二者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在无数纷飞的棋子里,孙寅大手一张!
将他们都归于身后。
“道友!”
他这样说道:“杀殷孝恒的机会是我传递,杀匡悯也是我的决心。你们为理想而战,我却只是为复仇而来。这不是你们的战斗!”
“很抱歉,将你们卷入这场景国内部撕咬的乱局中。”
“很遗憾,道友们。”
“有幸同行一段路,不幸要告别于今日!你们先走,或有重逢!”
他独面匡悯,有燃烧一切以求道的决心。
在他之后两届的黄河魁首姜望,面对面接下了太虞真君的剑,若非猕知本设局,彼刻就能功成登顶。今日他能否以洞真之境,完成这场逆伐登顶的跃升呢!?
无数漂浮的黑白棋子,仿佛这堆满了错误的人生。
因为速度太快,仿佛棋子都在流动。
而他逆流而行,黑色错霜的长发张舞,全身流炽着雪色的焰——
吾今视寿,视我,视绝巅。
“把战场留给我。”
“这是我的复仇,孙寅的战争!”
我倾尽所有来复仇。
你是真人,我就杀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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