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州城。
葛胜仲又喝得半醉,倒骑着毛驴慢悠悠回州衙。
葛立方实在看不惯,扶着父亲下驴,责备道:“大人如此不爱惜身体万一喝醉了摔下来怎办?”
“摔死了便好,”葛胜仲笑道,“这浑浊俗世,我是一眼也不愿多看。”
葛立方说:“那就趁早辞官,回家隐居修道去。”
葛胜仲摇头:“我虽在汝州尸位素餐,却好过别人来做太守,至少能给汝州百姓留一条活路。只盼着朱贼早点杀来,殉节也好,逃命也罢,早点结束这乱局吧。我只会填词修道,还喜欢喝酒享乐,是治理不好国家的。朱贼有本事,那就让他来。”
“既然这般想法,父亲为何不从贼?”葛立方问。
葛胜仲说:“食君之禄,不能从贼。”
葛立方道:“朱贼在檄文里,言天下官员非食君禄,乃食民脂民膏也。”
“这话说得不算错,吾等皆食民脂民膏,”葛胜仲说道,“但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些坚持,我做不出来从贼的事情。”
这父子俩,在史书里名气不大,却留下许多词作流传后世。
其实,葛胜仲是懂得治民的,而且还是个教育家。他在兖州做州学校长时,亲自编写教科书,不但让学生学习儒家经典,还要求学习律令、靖民、藩镇、富强、食货等相关知识,军事、民政、商业、律法种类繁多。
葛胜仲甚至懂得一些简单的经济学。
然而他的学问和想法,根本没法施行,总被处处掣肘。即便是受宋徽宗赏识的时候,也只整天让他填词,跟他讨论如何修道,君臣之间根本不聊如何治国。
“相公,有人求见,送了封信进来。”老仆紧张兮兮道。
葛胜仲看仆人的表情,就知道又有细作来接触。
那朱贼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你退下吧。”葛胜仲接过书信说。
父子俩结伴去书房,葛胜仲拆开信件,只读了一个抬头,就连忙去看落款,然后惊骇道:“是朱贼的亲笔信,快点燃烛火,这个必须烧掉!”
葛立方却说:“父亲别烧,孩儿想收藏朱贼的墨宝。朱贼虽然诗词不多,却都是传世之作,墨宝更是难得一见。”
“你在想些什么?”葛胜仲哭笑不得。
葛立方跟父亲一样,也曾被誉为神童,十四五岁便粗通经史,而且特别喜欢朱铭的诗词和学问。
葛立方说:“就算要烧,也可看看写的什么。”
葛胜仲仔细阅读,内容很简单,并没有劝他归顺。
开头都是些敬仰的话,先肯定葛胜仲的学术造诣,又赞誉他坚决反对花石纲,再认同他对待百姓仁慈。继而,朱铭以类似学生的口吻,向葛胜仲请教治民之术。
“惭愧啊,”葛胜仲感慨道,“数万流民涌入朱贼的地盘,他都能从容安置,哪里用得着向我请教如何治民?”
葛立方接过书信阅读,赞叹说:“此真贤君风度也,朱先生德才兼备,以刚强治政著称,还占据着偌大土地,依旧能够礼贤下士,虚心问政于敌国官员。当今天子,若能及朱先生半分,国家也不至于搞成这般模样。”
葛胜仲说:“他是想收我的心!”
“如此礼贤下士、虚怀若谷,一颗心给他又如何?”葛立方说,“父亲在天子近前做官时,天子可曾问政于父亲?”
葛胜仲摇头:“天子只谈诗词书法,只问我如何修道。”
葛立方说:“父亲满肚子学问,就忍心付之东流?朱先生的道用之学,其实跟父亲的想法差不多。父亲关注民生,早年著《富强》、《食货》、《靖民》三篇,不正是朱先生那道用学的说法吗?道用之学,必为新朝显学。父亲推崇的道理,今后能够通行于天下!”
葛胜仲有些动心了,又重新阅读这封信。
朱铭在信中的赞誉和推崇,甚至是请教,句句话都让他感到受尊重,产生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这跟面对昏君时不一样,虽然他精通文学和道术,但昏君总向他请教这些,完全不谈怎么治国,只会让葛胜仲感到无比厌恶。
葛胜仲经常自比贾谊,可怜夜半虚前席!
“容我再想想。”葛胜仲也不提烧毁书信了,更不再张口闭口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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