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的宋伯那时不知道,在他找到宋育少爷之前,宋育就先发现了他。只不过,宋育还没有来得及逃掉罢了。
宋育也还记得,那个秋天的黄昏很是萧瑟,北风已开始呼呼地吹。他发现宋伯后立刻朝家赶去,远远地望见一团火,那时,小水正打算做晚饭。
小水不会做饭,做饭是宋育的主意,为此他们专门在门前挖了个洞来架起一口锅。火刚生起来,红艳艳的火苗欢腾地跳起来吞噬着干的木柴。
“小水,先跟我走。”宋育说着就拉着他向背面的沙漠深处走去。
“我不要进去,你明知道我讨厌进去。”小水不明所以,激烈地反抗着。
“好吧,那我们换个方向,先去镇中心。”宋育打算先躲起来然后再想办法带小水去新都。
一路上,宋育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拉着小水的手不自觉用力。可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子里。糟了!他忘了带行李箱,那个装有他母亲遗物的行李箱!
不怪宋育忘记,事实上,他把那个行李箱带进小木屋之后就再也没有把它打开过。更何况,他现在太慌张了,他只记得千万不能丢下小水!
“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有什么事得快点去办,要不然等回家火都要灭了。”
“小水,我行李箱忘记带了,我得回去拿。”
“行李箱?就是你从沙漠带回来的行李箱?”
“对,就是那个。”
“你要走了?离开这儿?”
“是的,小水要跟我一起走吗?”
“嗯!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小水坚定地点头,然后有些苦恼。
“不要怕,有我在呢。那我们现在回去拿好不好?”
“好,我也要回去拿东西,火也要灭掉。”
“你说得对,火也要灭掉。”
两人匆匆返回时,小木屋前空无一人,火正独自熊熊燃烧着。太好了,还赶得及。宋育喜形于色地去拉开门,门内,已经有人候着了。
“少爷,您和您朋友回来了。”宋伯亲切地叫着。
“你是谁?”小水疑惑地问。
“小水先生,你好,我是宋府的管家宋伯,您身边站着的人是我家少爷。”
小水的名字一叫出来,宋育就明白他逃不掉了,宋伯他什么都知道。
“你胡说!”小水看了眼面色凝重的宋育,转头对他吼道。
“小水先生,我家少爷不叫小沙子。他叫宋育,是我们伟大的宋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你胡说!”小水一下子涨红了脸,尴尬慌张又无措。他向小沙子投去祈求的目光。
“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宋育,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我不会认错,少爷,您失忆的传闻我有听说过。不过没关系,回到宋府会有专人为您治疗。”
“我说我不是宋育!你听不懂吗?”
“少爷,您是不是宋育,这不是由您说了算的。想必您就算真的忘记了所有,也不会忘记您的母亲吧。”
一听到这里,宋育浑身一震站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沙子……”小水弱弱地开口,宋育一把拽过他将他拉到了屋外。
“你就是宋育对不对?你要丢下我不要我了!”小水地眼圈已经哭得泛红,他很激动,没办法控制自己。
“不是的……我,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我……”
“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小水毫不加以掩饰地大哭起来。
“小水,你听我说!”宋育吼道,不得不比他哭的声音更大声。小水被他一吓,哭声止住了,眼泪却怎么也收不回,他开始止不住地抽噎。
宋育温柔地为他抹去眼泪,“看清屋子里的人了吗?如果我回不来,我一定会让他来接你。我答应你,时间不会很长的,这点时间跟一辈子相比是很短很短的,所以我们还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真的?”小水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我保证。所以,你要乖乖等我。”
“好,那你要早点回来。”
第二天清晨,小水目睹着他的挚友跟随他身旁的大人缓缓离开。他离开时候的模样,跟他来的时候很像,都是一手提着行李箱,但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他讨厌的大人。
小沙子一步三回头,但终于还是没再回头。一个星期以后,他们进入了阔别已久的玖都。在离家门口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宋伯突然停下来,叫住走在他前面的宋育。
“恕我直言,少爷,您当真失忆了吗?”
宋育被吓了一跳,他后知后觉到,他对家周围的一切表现的太为熟悉,比如现在他不应该走在前面,这实在不是一个该犯的错误。
“有很多事我确实不太记得了,但有些事隐约之中我可能比较熟悉吧。”
“或许说不定真的是您的身体记忆呢。”宋伯走上前来,他多走了几步路然后回头叮嘱道:“少爷,您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您得有个心理准备。”
宋伯说罢,走在前头,为他的少爷推开了宋氏宅院的大门。见少爷走进去东张西望又谨慎地停下来等他带路时,宋伯双手合上了宋府的大门,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发出沉重的声响。
这一路上,少爷的变化,他看得分明。在外将近两年的漂泊生涯,使他的少爷不再那么单纯了,也成长了。
宋育跟着宋伯进入大堂,大堂里坐着一位精神不济却依旧威严的中年人。
宋育看着他,攥紧了拳头。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认得他,那是他的父亲,只是父亲,母亲已经死掉了!
“老爷,少爷离家时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他总该记得我是他的父亲吧!”宋宏天脸色一沉,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他虽然是在对宋伯说话,眼神却直直盯着宋育。
宋育被这眼神威慑住了,这时他才想起来,他永远不是那个可以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孩子。
“少爷,这是您父亲,快叫呀。”
宋育拧着嘴,他刚想开口却听见宋宏天说,“不必了!”
不必了?多么严厉又心惊的话语。这三个字如惊涛骇浪般打在宋育心底。
“宋伯,我要先去看看欣儿,之后会继续为月儿守灵。晚饭,你看着办吧。”
“好的,老爷。”
宋育呆站在原地,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月姨死掉了,他才想起自己和母亲了是吗?那我妈妈去世的时候,父亲您又在哪里?您可为母亲守灵了吗?您有想过她一丝一毫吗?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来,宋育不敢哭得太大声,他怕父亲还未走远。
“少爷,来,我带您回您的房间。”宋伯叹息一声,拉着哭泣的宋育绕到后院去了。
宋育一直在哭着,哭得越来越大声。他根本无心留意这座宅子发生了何等的变化。等他渐渐发现的时候,世间一切残酷的事情都如猛虎一样扑咬掉了他的身心,连最后一点残渣都不剩下。
“宋伯,我的母亲……”等宋伯带他进到一间房子里,想退下的时候,宋育呼噜掉眼泪扯着他的衣袖问。
“老爷说了,那是夫人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再把她接回来。不过,您放心,我已经为夫人选择了一个好地方,保证无人打扰让她在天有灵。”
宋育愣了一下,然后一个抽抽差点把自己哭背过去。为什么?明明说好的,不是这样的,父亲为什么不把母亲接回来?宋育接连抽泣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少爷,您既然回来了就放宽心好好长大,也别再想着会离开这里了。少爷,您要时刻谨记,老爷只有您这一个儿子也只会有您这一个儿子了。”
宋伯怜爱地拍着宋育的背为他顺气,不知道少爷听没听懂他话的意思。
大哭一场过后的宋育,在一开始的消沉过后立刻学会了谨言慎行察言观色。他为了他自己的生存不得不摸清现如今的宋府是什么样的,而在这其中,他的父亲就是最难捉摸的。
“父亲。”把半个身子掩在门外,宋育怯生生地喊他。
“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