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连绵的灯火由苏州城东逐渐亮起蔓延至城西,江南虽乱,但乱不到苏州城来,不知多少游人百姓,流连在一处处灯火通明的坊市里。
琳琅满目的商品,商家吸引顾客的免费表演,临街的酒楼上有人靠窗饮酒,和对面的青楼女子高声笑谈,高大憨厚的中年男子牵着自己妻子多年操持家务满是老茧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扶着脖子上对着小吃流口水的儿子,在人群里慢慢地穿行着。
这样的太平盛世光景,也不知在大魏开国百余年后的如今,还能维持多久。
一处青楼之中,高大的舞台上,舞姿曼妙的女子正翩翩起舞,其中一名女子的身段容貌都有些无可挑剔,也理所当然地在首位领舞,吸引了楼上楼下不知多少视线。
“说起来,水月姑娘那日因一词之缘,邀杨兄相谈许久,后面就真没发生点什么?”
二楼的包间里,刚刚赶到的杨岢才喘匀了气,一旁就有士子看着下方那位起舞的水月姑娘打趣问道。
这话倒也并不全是揶揄,杨岢在苏州虽然不受那些士子待见,但多少也还是有些冲着他老爹身份巴结上来的友人,只是这些友人的品性
那天杨岢一首浣溪沙让水月姑娘名满苏州,以往诗会有这样的事情,写出诗词的士子成为那位花魁的帐中之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按杨岢的说法,他居然连水月姑娘的手都没摸上?
杨岢摆了摆手:“那天只是看见水月姑娘弹琴样子实在好看,又恰逢端午诗会,才起意赋诗一首,实在是没其他的想法。”
刚刚还开口挑起话题的士子一愣,感叹于杨岢脸皮居然如此之厚的同时,继续拍着不要钱的马屁:
“实在是看不出来,杨兄诗才如此之高也就罢了,品性也这般高洁,实在让我等汗颜--杨兄你隐藏得好深啊!”
“不要张扬,不要张扬,”杨岢把好话全盘照收:“我很低调的。”
桌旁其余几位士子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奇怪了起来。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是真的傻到听不懂反话吗?还是说是真的把咱们这帮人当成朋友了,才会一点心眼都不带有的这种莫名其妙生出来的些微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一人脸色浮现些不忿:“只是那给苏苏姑娘写了首词的钱修文,实在可恶!眼见自己的诗词被杨兄比了下去,居然就怂恿其他人在诗会后大肆抹黑,说什么杨兄这词买来的,可笑!”
“就是!这种诗词,堪称无价之宝,谁愿意卖?”另一人满口附和,顺手给杨岢斟满了酒,“除非是遇见个满腹诗才的穷鬼杨兄,给兄弟们透透底,这词该不会真是买来的吧?”
几杯温酒下肚,酒意已经开始泛上来了,换做平日杨岢早就开始满口胡言乱语,不知怎的今天口风特别紧:
“当然不是买来的!再说了,这种诗词,还用得着买?随随便便就能写出来。”
话音落下,几人听得都是一怔,但立刻就笑道:“咳,杨兄高才,我等佩服,佩服!”
说到底还是穷读书人太多了,要不是图这几顿饭,或者能靠上他那前礼部尚书的爹,不然谁愿意在这里受这种折磨?
“花点银子买首诗词,尾巴就要翘起来了,”旁边传来一道冷哼,一位士子瞥了这边一眼,冷冷开口,“毫无才学,还要把别人的诗词据为己有,不知羞耻!”
杨岢把酒杯一顿:“姓钱的,说谁呢?”
“说的是谁谁自己清楚,”在诗会上被抢去风头,与苏苏姑娘一亲芳泽机会破灭的钱公子冷笑一声,“有些人还真是会丢他老子的脸!”
他身边还有几位同样儒衫打扮的男子,闻听此言也纷纷开口赞同,杨岢原本还一脸的无所谓,但听到姓钱的提到自己的父亲,脸色便彻底的难看下来。
他喝完一口酒,放下酒杯,站起来,走到那桌旁边,认真地看着姓钱的读书人:
“你们以往怎么嘲弄我,怎么一起排挤我,也都还好,但扯上我爹,就过分了。”
钱姓男子话一出口,也有些后悔,但此刻被众人围观着,连一楼的歌舞声都停了,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他若是朝着杨岢这个废物低头,以后还怎么在苏州混?
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若是心中坦荡,又何惧他人议论?”
“坦荡就不怕别人议论?”
“自然。”
“什么都不怕?”
“我辈读书人,胸有正气,何惧他人言论?”
“好,”杨岢点了点头,“干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