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元年五月初三日,十余艘试运漕粮的沙船在海上被倭寇劫走,贾琮大怒,朝堂震动。
十来艘粮船被劫,损失一两万石粮,看似问题不大,但漕粮海运是贾琮摄政后力推的一项重大改革,不仅事关国家大事,万民福祉,更关乎靖王权威脸面。
满朝文武知道贾琮震怒,都只敢私底下讨论,万不敢上书触他的霉头,即便要反对海运,也要先避开这个风头。
统筹此事的顾涛也意想不到,不知道为什么走熟的海途上忽然出现倭寇,而护航的战舰刚好不在,因慌忙上表请罪。
此事一出,反海运之声又将甚嚣尘上了。
贾琮看着殿上百官,神色阴沉,缓缓道:“倭寇猖獗,犯我海疆,掠我漕船,事情虽小,但天朝上国威严岂容贼寇玷辱?
孤意派一支舰队夺回被劫船只,并对其略施薄惩,诸公以为如何?”
听说要打仗,王子腾、牛继宗等军方大佬忙齐声道:“天朝威严,岂容倭寇轻辱?末将等誓死效命,请王爷下令!”
众文官虽不太愿意打仗,不过贾琮说的有理有节,也不好反驳,总不能说天朝地大物博,一两万石粮亏得起,抢了就抢了。
一时文官队伍里无人说话。
贾琮皱眉道:“诸公若有高论,但说无妨。”
段准出班道:“禀王爷,倭寇此举应是海贼为之,与其将军幕府或许并无干系,国朝还须先礼后兵,以免两国纷争,因小失大。”
“臣等附议。”众臣忙附和。
贾琮颔首道:“准公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孤亦持此见,此次出兵非为国战,只是剿寇夺船而已。
不过东瀛幕府执政荒疏,致使彼岛之民沦为盗匪,为害海疆,亦难辞其咎。
翰林院,拟一封戒饬诏书,着东瀛幕府约束民众,善加管教,若是再犯,诛罚必申!”
“臣遵旨。”翰林院院正吴江游忙出班道。
“王爷英明。”见贾琮如此克制,众臣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大动干戈就好,为了这点粮米,实在没必要。
当下议定,由户部拨二十万银子特别经费,贾琮派燕双鹰领十余战舰赶赴海贼盘踞岛屿,夺回被掠人船。
旬日后,都中再次收到前方急报,众臣本以为十拿九稳之事竟起波澜。
燕双鹰快步走上金殿,叩首道:“臣参见王爷,请王爷降罪。”
“何事?”贾琮淡淡道。
“回禀王爷,末将前番奉旨出兵东瀛,讨还被劫船人,因恪守朝廷化干戈为玉帛之意,先礼后兵。
孰料彼辈蛮夷不服王化,抵赖不认,更有甚者纠集船只偷袭天兵,臣迫于无奈予以反击,夺回被劫人船,只是船上漕粮已被其尽数窃取。”燕双鹰愤愤不平地道。
贾琮冷哼一声,道:“倭国有何说法?”
燕双鹰道:“臣呈递了皇上诏书,倭国幕府将军甚是倨傲,这是彼国回书,请王爷过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国书呈上。
贾琮打开看了一眼,登时脸上阴云密布,冷笑道:“好个倭国,请诸公传阅。”
段准忙上前接过,与众人一看,顿时一惊,倭人无礼!
“好胆!倭寇大逆不道!”
“倭寇找死!”
“倭寇竟敢捋虎须!”
“蕞尔小邦,狂悖如斯!”
“是可忍,孰不可忍!”
“野蛮之国,理应讨伐!”
众臣看过后,无不群情激愤,破口大骂。
只因该国书第一句便是:天照神裔、万世一系、天上地下独尊贤圣天皇致书吴国皇帝。
天朝最鼎盛的时候给小国的国书也未曾如此狂妄,不承望区区倭寇竟敢如此给自己贴金,且对天朝皇帝并无半分敬意,倒向是两国关系颠倒了一般,直将众臣气得哇哇乱叫。
众勋贵看后更加忍不了,纷纷跳着脚喊打喊杀。
贾琮抬手虚按,止住众人,道:“稍安勿躁,哪位给孤说说,倭人在国书里说了什么?”
冯远出班道:“回王爷,倭寇总共说了三件事,措辞十分无礼,其一、海贼之事与他们无关,让朝廷莫要冤枉好人;
其二、让国朝自重,说天朝并无资格教训他们;
其三、若国朝生怕海粮失窃,可每年付二百万银子与彼,由他们替朝廷肃清海盗,则海宇平静。”
贾琮气极而笑,声震殿宇,面上杀机看得众臣心惊胆战,即便当日西域失陷,也不曾见过靖王如此愤恨。
“诸公怎么说?”贾琮倏地止住笑声,扫视群臣。
“王爷,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倭寇无礼,徒逞口舌之力,失于教也,天朝似不必与其一般见识。”陈骥道。
他代表陈家的利益,最不愿意看到贾琮发动战争,导致军方权力膨胀。
王子腾、牛继宗等人忙齐声道:“如今新君恰才登基,彼国蛮夷不说尊奉敬重,竟还敢如此轻慢悖逆,置我皇上于何地?
古人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等愿以死报国,荡平海疆。”
“说的是!倭寇都骑到国朝脖子上了,若不狠狠教训,天朝上国威仪何在?其余小国如何看待?”众勋贵纷纷鼓噪,要求出兵。
贾琮看着自己一手导演的好戏,神色冷峻,眼中露出一丝得色,若无此计,倒不好逼迫文官同意出兵。
众文官都有些为难互相看了看,若出兵又得国库掏钱,为这点事儿似乎不值得,但谁都不敢说出来。
毕竟涉及新帝和国朝尊严,极易被人扣个不忠不孝、里通外国的大帽子。
皇帝的脸面大如天,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倭寇这次是刚好碰到逆鳞上。
若国朝孱弱,掏不出钱倒也罢了,大家忍忍就过去了,可如今国库里有的是银子,就不好再当缩头乌龟了。
贾琮见火候差不多了,淡淡道:“孤的意思么,此事关乎国体、皇威,绝不可等闲视之,谨防周边其余小国效仿,从此以后轻慢天朝,我等可就是国家罪人了,因此非出兵不可!
不单要打,还要把东瀛倭人打服,打得其百年内不敢正视天朝!”
“王爷英明!”众勋贵忙轰然应诺。
段准道:“王爷所言固有道理,只是兵者国之大事,不可轻动,不如奏明太皇太后,请了圣断再出兵不迟。”
“元辅说的是,此事重大应禀明太皇太后。”众臣都附和道。
贾琮看了众臣一眼,微微点头道:“也好。今日就散了罢,诸位中堂随我去养心殿禀明太皇太后。”
养心殿里,太皇太后坐在珠帘后,听完段准的禀报,沉吟道:“既然被劫人船已夺回,些许粮食倒不值一提,倭人轻狂谵妄之言也不必放在心上,若为此口舌之争而兴刀兵,似乎有些过了,诸公以为如何?”
陈骥忙道:“太皇太后所言极是,臣亦以为然。东瀛与天朝素来和平,若骤然兴兵,恐被人指责穷兵黩武,恃强凌弱。”
江风、冯远、关浦等都没开口,反正打不打他们都无所谓。
贾琮淡淡道:“陈中堂此言差矣。此事早已不是几条船、几石粮的事儿,而关乎国朝尊严体面。
正方兄,请将国书呈给太皇太后御览。如今皇上方才承继大统,太皇太后也才临朝称制,倭人便敢如此狂妄,岂非欺我中国无人?
各位中堂,若天朝装聋作哑,日后青史如何书写?又置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英名于何地?孤窃以为,非为臣之道也。”
太皇太后看罢国书,心中也是大为光火,女人比男人更在乎脸面,特别是对一个刚刚品尝到皇权的胸怀大志的女人来说,才将高丽收入版图,东瀛就来作妖,若让后人知道,恐以为高丽亦非朕之功。
不过想到贾琮势力膨胀的后果,两害相权取其轻,因强忍着怒气,道:“小国寡民,坐井观天,不服王化,口出狂言,不足为奇,且随他去罢,鲲鹏何必与斥鷃争锋。”
段准道:“太皇太后此言极是,老臣亦以为然,或可下旨斥责,令其悔过自省,断其贸易往来,以为惩戒。”
顾涛因还须贾琮支持漕务改革之事,心中虽赞同此议,却也一言不发,免得得罪了他。
众人除陈骥外,都没开口。
太皇太后见贾琮嘴角微微冷笑,不置一词,因问道:“靖王以为如何?”
凭贾琮现在的地位、权势,也没人敢绕过他作重大决策。
“臣以为断乎不可!”贾琮毫不客气,直接否定了几人的观点,道:“若是开国之初,天朝为示宽厚,对倭国无礼之举忍就忍了,如今却万万不可!”
太皇太后忍着气道:“为何不可?”
“只因如今西夷列强环视中国,若天朝对贫弱的倭人也一再忍让,在西夷眼中便是懦弱无能。
常言道人善被人欺,蛮夷之辈只听得懂刀兵之语,国朝宽宏有百害而无一利。
臣身为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万不敢令太皇太后并皇上之威名有瑕,亦万不敢令国朝体统尊严受蛮夷轻辱,恳请太皇太后允臣出兵,教化蛮夷,扬我国威。”
贾琮把话说到这份上,特别是执掌天下兵马六个字,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太皇太后已无选择余地,只得咬着牙道:“靖王有此忠君爱国之心,朕心甚慰。不知此战如何部署?”
贾琮道:“此战有三大利,一则可明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二则能趁机开疆拓土,将东瀛四岛收归大吴版图,让后世子孙知晓太皇太后并皇上之圣明神威;
三则东瀛盛产金银,可取之补国朝之不足。”
太皇太后闻言,心中舒服了些,毕竟打赢了对自己的威望也极有好处,因说道:“须多少军费?”
贾琮道:“此战乃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战,只许胜不许败,臣愿提数万雄师,亲征东瀛,不成功便成仁!
嗯,军费方面,让户部拨一千万两,臣便有八分把握了。”
太皇太后皱眉道:“一千万……有些多了罢。”
冯远也忙开口道:“臣对出兵东瀛无异议,只是一千万银子,国库一时之间……筹措有些……”
贾琮哂道:“等孤打下东瀛,还国库一千五百万银子。”
“呃……易如反掌。”冯远眼睛刷地一亮,连忙改口道:“回太皇太后,千把万银子不值一提,前番追回的漕粮赃款就有一千多万,臣以为应尽快出兵,嗯,尽快回款。”
陈骥心头滴血,无耻之徒,拿老子的钱打仗,你还说不值一提?敢情不是你掏钱。
太皇太后也气结,死胖子,果然是无耻之徒,诚心气我么?
江风、关浦听说打仗还有这好处,忙道:“臣附议,东瀛忤逆,理应惩治。”
太皇太后知道贾琮决心已定,只得顺水推舟,道:“既然诸卿都持此见,着大将军府拟定出兵事宜,户部拨一千万两军费。”
“臣遵旨。”众人躬身告退。
“准公,并非孤好战,实是东瀛之地十分险要,今若不取,必成大患。”贾琮出来后叫住段准。
段准苦笑道:“王爷高瞻远瞩,仆所不及也。”
贾琮笑道:“准公亦是老成持重,虽有分歧,皆是大公无私,孤甚敬重。”
“谢王爷体谅。”段准道。
“准公,世界在变,国朝亦要因势而变,否则要吃大亏,你看高丽不就吃大亏了么?连国祚都断了。”贾琮道。
段准缓缓点头,道:“王爷所言甚善,仆食古不化,险些误国。”
贾琮笑道:“准公过谦了,您老德高望重,统筹朝政,协调阴阳,功莫大焉,若无您老在,琮岂不累死了?
对了,提到高丽,前儿拟派的千名学官教谕可选拔好了?”
段准笑道:“有王爷开出的优厚条件,哪有人不愿意的?单是神京周边报名人数就远超千人。”
“甚善,再穷不能穷教育,何况这批人自有山南百姓供养,不费朝廷一分银子。
嗯,着礼部尽快筹备书本等物送过去。吴朗在那边也等急了。”
段准道:“王爷放心,这几日便能启运第一批人,都是三十来岁年富力强的童生、秀才。”
“嗯,告诉他们,此去山南不是为了培养读书种子回来考科举,只要能教导山南子弟读书认字,明白忠孝节义便可。
过去之后不得凌辱乡民,制造汉夷矛盾,违者按律严惩。这个话我也对吴朗说了,他在那边可以先斩后奏。”贾琮道。
段准点头道:“王爷虑的是,理应如此。仆自当重申王爷谕旨。”
贾琮拱手笑道:“有准公在,孤无忧矣。”如今两人属于合作关系,能有段准稳定朝局,他也轻省。
段准还礼道:“王爷过誉了。”
因贾琮亲征是绝密,除极少数人外,众臣皆不知,对外只宣称他南下代天巡狩。
当晚在家吃饭时,贾琮随口笑道:“今日太皇太后下了旨意,命我南下巡视漕务、军务并改土归流事宜,要离开几个月。”
众女都有些意外,忙问道:“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