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人不觉得有问题。
他们不提前打好桩子,把声音吆喝出去,回头桂婶真有什么事想要他们家帮衬,联合村里人一块过来施压怎么办?
先把恶意说出口,就不怕对方辟谣解释了。
反正最后,总会有人被先入为主,也甘愿相信先入为主的消息,不容人纠正。
随着指着桂婶的声音越来越多,赵家人甭提有多得意了。
赵海更是止不住大放厥词、嚣张炫耀:“瞧瞧吧,我就说我天生的富贵命,注定是要一辈子吃香喝辣的!”
“就算是没有了姜安宁那个贱人,这不还有桂婶上赶着送上门来吗?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王婶、赵婶,或者说张安宁、钱安宁之类的,上赶着巴结我、讨好我,给我送更多的钱、更好的吃食、更贵的衣裳料子……”
只是赵家的人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一天让他们洋洋得意、高歌欢呼,只等着什么时候桂婶再上门,又或者他们干脆直接找过去,更加得寸进尺的讨要更多更贵重的东西。
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般,将桂婶视作是代替姜安宁的新的供血包,供养他们一家子吸血。
实际上,他们的欢呼与雀跃,却是送他们一家子上断头台的丧钟声。
就连姜安宁也完全没有想到,桂婶会突然报了官府衙门,指控赵家谋财害命。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要怀疑,桂婶之所以贴着钱往赵海家中送东西,像是继任她位置的供血包似的,供养赵家人跗骨吸血,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呈堂证供。
如果后来,桂婶没有用桃木钉,在她已经被雪水浸泡多日,腐烂大半的尸身白骨上,钉了七七四十九下。
姜安宁想,她大抵真的会以为对方是好人,是来为了她出头、伸张正义的!
赵家人被抓了。
判的斩立决。
全村都惊住了。
他们好像真的才知道,她已经死了,被赵家人给活活打死了一样。
“可惜了安宁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地,就遭了这份罪。”
“这赵家的人,可真不是个东西,安宁对他们多好啊!竟然也下得去手,畜生啊!真的是畜生!”
“早知道会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劝安宁继续留在赵家,劝她跟赵海好好过日子,平时多让着人一些,等人年岁再大些,自然也就知道疼人了。”
“……”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抹着眼泪忏悔,仿佛真心为曾经的劝说愧疚似的。
倒是还顺带脚儿的,把桂婶谋杀她男人的传言罪名给洗清了。
大家更多都是在唏嘘同情姜安宁的遭遇。
不过,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数落她的不是。
“我早就说过,女人得学着柔顺,要顺从丈夫,凡事多学着退让,这才能把日子给过好过红火喽!偏偏她就不停,倔着性子要跟自家爷们顶着来,这下子可好了吧?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赵海是有错,可姜安宁也要占几分责任,不是她把人给招惹急了,那赵家能下这么狠的手吗?”
有人怜惜、也心痛她的遭遇,同样也有人斥责她咎由自取不算,还害得夫家跟着倒霉,无端担上了杀人的罪名。
就仿佛,被杀的人是她,被活活打死的也是她,可做错了的,似乎还是她,而那个动手施暴于她的赵家人,反而无辜了起来。
真是讽刺啊!
姜安宁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上辈子的事儿,不能去多想,不然光是散不去的怨念,就足够将她困梏在哀怨的泥沼中,不停地痛苦、崩溃、歇息底里。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微仰着头,将眼泪咽了回去。
井底之下的赵银莲,不知是骂累了还是怎么的,犹如离了水塘许久的鱼一般,瞧不出什么声息地的仰躺在地上,只偶尔眼皮子颤动几下,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赵银莲,你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悔意与歉疚吗?”
姜安宁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能那般心安理得的丧尽天良,做那些阴损恶毒之事。
赵银莲喘息了几下,艰难地用口水润了润干燥沙哑的喉咙。
“后悔?”
“歉疚?”
她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来,随即像是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骤然激烈的爆笑,让她有些口水呛住,弓起身子蜷缩在井底,不停地咳嗽起来。
“咳咳…后悔,歉疚……”赵银莲呢喃着,仿佛这两个词儿,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我为什么要后悔?”
“又为什么要歉疚?”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又有什么可歉疚的?”
赵银莲似乎还真的仔仔细细思考了起来:“后悔,后悔啊,我确实是后悔……”
她咳的胸口有些发闷,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外淌。
赵银莲有些难掩恨意的想,从一开始,她就该杀了姜安宁,不、不,不能杀掉,应该是打断这贱人的腿,然后关进地窖里去,让人只能给她做绣活,当替身,这样,就不会有人揭穿她的身份,戳破不会做绣活的真相了!
要是她早早地把姜安宁圈养起来,把人藏到暗不见天日,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专供她一人使唤,那谁还能够否认她莲娘子的身份?
没有姜安宁坏事,她早就过上人上人的舒坦日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都是姜安宁!
都是姜安宁这贱人害的她!
如果没有姜安宁、如果没有姜安宁就好了,她要杀了这贱人!
杀了贱人!
赵银莲恨意滔天。
她后悔了,她真的很后悔!
早知道做莲娘子的日子,是这般舒适金贵,她绝不会容许姜安宁跑出来抛头露面,坏她好事儿的!
姜安宁完全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此情此景,赵银莲竟然还丁点儿悔意都没有。
她听着赵银莲不小心宣泄出口的怨毒,心里头像是窝坠了一块石头似的,压得她呼吸不畅,心悸难受。
为什么人会这样呢?
姜安宁沉默地站在井边,感觉心里头堵得慌,难受。
赵银莲骂的口干舌燥,忽地感觉四周有些安静了起来。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姜安宁?”
“姜安宁!”
赵银莲厉声中,藏着颤巍巍的恐惧。
姜安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凄厉的叫喊,顿时一惊。
只是她又很快地平静下来,站在井边,不动声色地朝下望。
赵银莲弓着身子,被打断的双腿,姿势扭曲的摆在地面上,估摸着是许久不曾有过进食了,赵银莲那张本就尖锐刻薄的脸,瘦到几乎脱了相了,如今就好像是骨头架子上蒙了一层干枯发皱的皮肤。
蓬头垢面配着这副模样,任凭是谁瞧了,都会觉得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