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南华山
“主子,京都传来急报”,小松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进来”,褒可青停住了笔,看向大开的书房门口。
小松低头迈步进来,走近书桌,双手掌心朝上,上置奏章一份。
褒可青伸手取下,打开翻看起来,只见是北部勃州战报,落款名便是兵部主管吴起。
此份战报与以往不同,沉思了片刻,褒可青起身,拿着奏章前往隔壁厢房内。
走近床榻,褒可青坐在床榻边,静静看着正沉睡中的裴涅。
自从那日遇险之后,褒可青回想了整个事发过程,如果谢绍通等人是蓄谋已久,那床榻上的裴涅便是顺势而为,他在要一个答案,逼自己开口。
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答案,值得么?褒可青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遇到难处?”元狩帝睁眼,看到褒可青在神游。
这段时间,褒可青除必要、难以抉择的事来寻自己商议,其余时候皆由她决断。
褒可青应是清楚的,那些经她批阅过的奏折在发出前,都由陆炳私下向他简要汇报过。
如果不是爱到情深刻骨,也了解褒可青的品性,元狩帝不会任由她插手。
“对,京都传来兵部急报,北部边境的战事陷入了胶着状态,无任何推进”,褒可青言简意赅回道。
“为何如此?”元狩帝疑惑出声,大夏朝廷投入了大量的兵力、粮草,却无甚收获。
“犬戎乃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居所,其治下民兵不分,武断地让大夏兵甲深入其腹地,远途作战,会导致人困马乏、艰险异常。
一来,大夏兵甲不适应草原环境;二来,犬戎主力军难寻,故难以消灭”,褒可青扶起元狩帝,将其半靠在床榻上。
“那吴起的意思是?”元狩帝看向了褒可青手中展示的奏章。
“吴起要求加大征兵,投入与犬戎的战斗,由韦睿率领大军一路推进,以正道御敌”,褒可青回道,大夏地广民多,将领在无更好策略的时候,想用人数、财力去与犬戎耗下去。
元狩帝眉头微拧,他赞成吴起的策略,倾全国之力来一场对犬戎的消灭战,但如果褒可青同意吴起的意见,便不会来寻他了。
“你是有其他想法?”元狩帝看向身侧的褒可青。
“犬戎是消灭不完的,即使没有犬戎,但只要草原还在,便会有其他的游牧民族”,褒可青将手中的奏章放下,起身在房间里踱着步。
“古语云: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对于大夏和犬戎来说,都适用。但这里面有一关键处,便是草原,那里不只有犬戎,而是有许许多多尚躲于暗处的异族,没人知道他们族群的大小,他们就像野草,一旦雨水充沛,便会生根发芽,蔓延开来。
即使大夏举全国之力灭掉了犬戎族,那草原几十年内依旧会有新的强大族群滋生,新的首领出现”,褒可青回忆着上一辈子史书上的记载,缓缓说道。
“按你所述,那就只剩防御了?”元狩帝内心并不赞同这个观点,他习惯于主动出击,将一切掌握在手心里,而不是任人宰割,由着对方时不时跑到边境滋扰、侵略。
停住了脚步,褒可青站定,侧过身子看向元狩帝,她懂他的想法:“非也,只是不赞同如此耗费国力。
与犬戎的斗争,我有两个想法,其一,针对犬戎主力军机动性过强的特点,我们可以学以致用。
让韦睿选出小部队作战精良的士兵,让他们带上干粮和战马,深入草原腹地,让其根据作战情况变化自由决断,不受大军约束,如能摸到犬戎王庭、生擒义渠者那是上佳,不能也可滋扰敌人,以牙还牙;
其二,以夷制夷,归顺我大夏的便是大夏子民,为何不给他们一个为大夏卖命的机会,即使是封侯赐爵也未尝不可”。
“可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犬戎生性狡诈,难以驯化”,元狩帝懂褒可青的意思,但犬戎与其他异族不同,他们野蛮、狼性足、缺乏人道。
闻言,褒可青一愣,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多年前的云滇之战。
回神,摇了摇头笑道:“正是因为他们野蛮、文明困顿、礼教缺乏,所以整个民族的生存环境和条件均落后于大夏。
他们如果持续如此,百年内也会消失。但那种消失不是因为死亡,而是被其他种族吸收了,被更好的文化同化了,可见灭亡一个种族的并不一定是刀剑,而是文化”。
褒可青走近床榻,循循善诱地说道:“裴涅,我深知,明君雄主不是只有施仁政就可以的,他需要雄才大略、更需要厉兵秣马,每一刻都不敢松懈,这样他才能轻松地说出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的玉言,才有能力说出犯我大夏者,虽远必诛的壮语,而他治下的百姓才会是全天下最有骨气的子民。
试问,以强者为尊的犬戎等异族,有何理由拒绝这样的大夏?等他们醒悟时,文化早已被大夏儒家思想所同化,到那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那需要几十年,甚至百年”,元狩帝看着她,她在完善自己当年云滇关于异族处置的策略。
“千千万万人之路,百年不长”,褒可青拿起床榻边的奏章,抬眸与元狩帝对视。
“三年为限,如果毫无成效,就按吴起的办”,理解是一回事,认同是另一回事,褒可青的所思所行在元狩帝看来都太过温和,即使说得再有道理,他没有看到,便不会从心底接受。
三年是他的耐心之极限,不论是国事还是对褒可青,从明确心中渴求到看到结果,三年不能再多。
所以,这一次即使没有摩陀勒设局,元狩帝的耐心也到了极致,他要一个答案。
如果没有要到心中那个答案,那他死之前,便会对陆炳下最后一道命令,便是要褒可青的命,碧落黄泉,他都要紧紧拽住她。
“可”,褒可青点头应道,她却是不知元狩帝临死前的想法,关注点仍在战事上,裴涅既然松口了三年,到时一有些微成效,不需要自己开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便会力劝。
“宋神医,稍等,陛下正与主子商谈国事”,小松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褒可青拿着奏章,走到了门口,开门看向来人:“师父,请进”。
宋慈负手点了点头,抬步迈入房间,身后跟着两名药童,提着药浴用到的汤水。
元狩帝需要半年的药浴,药浴的同时由宋慈施针。
褒可青则直接回到隔壁的书房,儿女情长固然惹人挂念,但国事后面却是千万双眼睛,褒可青不敢儿戏。
半月后,京都兵部司
吴起看着那与他的想法完全不一样的对犬戎作战策略,一时无法回神,但不敢轻慢,对着身旁心腹方宾说道:“速召兵部上下大小官员前来议事”。
“喏”,方宾领命退下。
那夜,兵部司的烛火未灭,直到天明才熄。
三日后,一道奏章自兵部发出,被送往南华山方向,一道政令一路不停歇地往勃州边境送去。
南华山书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