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谏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强行抽回手来,手腕被扯得火-辣辣地痛也全然不顾。
“喂!脑子有病的话,就赶紧去看医生好不好啊——”
移开了目光,楼谏只觉得这地方真是闷得要死,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抬脚就大步往教室外面走去,想要离着这个精神病远一点。
殷刃跟在他身后,抓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腕。
书包晃了一下砸在背上,里面的画具吧嗒一声响,楼谏回过头来瞪他。
两个人的手都在轻轻地发着抖。
——殷刃不肯放手。
“你,你明天,要回去看叔叔阿姨吗?也不要总是不着家。他们也会担心你的。”
楼谏被气笑了,冷冷勾了勾唇。
他连这具身体的父母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看,看个屁。
而且要命了,对方现在是站在什么角度来管他——
他更用力地甩开对方的手,都懒得回他,快步往前走了。
殷刃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寻思着他哥脸上最后的那个笑来,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就扣了扣自己的手心,上面还带着点皮肤接触的温度。
心里轻轻地雀跃了一下。
原来他哥真的没有骗他啊……
他没有父母和其他亲人了。
殷刃想到这里的时候,唇角悄悄上扬了一下,明明觉得这样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反正也没人能看见。
太好了。
——他哥只有他了。
……
楼谏晚上没睡好,中秋节一早就坐地铁到了医院去。
狗都不在这样的天一大早出门。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降了温,风有点凉飕飕的,空气里还带着点隐隐约约漂浮不定的白雾。
楼谏刚推开门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赶紧又回去在短T外面套了一件蓝红色的运动棒球衫。
这个时候带着耳机坐在等待区里面,总算是暖和了起来,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人流量平时也并不多,中秋节人就更少,大部分都是提前预定好的患者。
这块精神科的等待区就他一个人,他趴在前面椅子的靠背上面,晃荡着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机上的消消乐。
头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呦,大少爷今天怎么肯来这么早?——还不快快请进?”
来人甚至连白大褂都没换,光光亮亮地穿着Zegna的西装,领带是爱马仕的丝绸领,袖口的蓝宝石袖口闪闪发光,动作之间很敏捷,自然有种洒脱的特殊气质。
他凑过来的时候,就有一股沉静幽远的香气,楼谏闻不出来这是Kilian家今年的最新款香水,贵的要命。
只是觉得他烦人,侧过头躲开
了他的手。
“艾医生,请你自重一点!”
好吧好吧。?”
艾宝英叹了口气,觉得小孩儿怎么这样,真是不太可爱了。
两人一起进了他的办公室兼诊疗室,艾宝英脱掉西装,穿上衣柜里面的白大褂,又将手里提着的咖啡杯放到他面前,喂猫一样往前推了推。
“我咖-啡-因过敏,你想让我猝死吗?”楼谏瞪他。
“怎么会呢楼少爷,特地给你要的甜牛奶,我多贴心一人啊,你跟我说的话我怎么能忘?”
楼谏又磨磨牙,转而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他总觉得自己回到十七岁之后,就连着心智都往后倒退了不少……真是被同化了,之前的自己可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他慢慢在桌子前坐下来,拧开牛奶盖子喝了一口,牛奶有点烫,他吐了吐舌头慢慢地喝。
“来吧小伙子!让我们开始吧!”
艾宝英从后面密密麻麻的档案架子上按照标签抽出一本来,带上一边的金丝眼镜,总算是看起来有点医生的样子了。
“我们快点搞完,我早点下班,今天就排了你这一单,我一会中午可是还有约会呢!你都不知道那是多好看的大美女。”
“哎呀,让艾大医生放假还要来上班,我还真是对不起啊。”
楼谏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没事,就看见你那张脸我也都可以忍,谁叫你长得好看呢——”
“我长得好看你可以不收我咨询费吗?”
“那还是不行的哦亲!”
艾宝英笑了笑,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写,有些催眠。
“你最近还有再做梦吗?”
楼谏撑住下巴,慢慢地喝牛奶,小腿在
“嗯。”
“嗯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好好说了?”
“偶尔的时候有做,就是我画画画太多,很累的时候,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手醒来的时候也会抖,心悸之类的……”
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大概就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猝死的那种感觉。”
艾宝英的笔停住了。
“你觉得这正常吗?”
楼谏的瞳孔都惊异地睁大了点。
“——高三生不都这样的吗?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哪里不正常啦?”
“好吧好吧……”
艾宝英放弃继续追问他这个问题。
“梦的内容呢?你梦见了什么?”
“血,病床,白色的鬼魂。
“我死了,我看见我的尸体,还有很多的画。我的尸体一堆堆地堆在一起,喂了很多野狗。我的手被一只最大的野狗咬住了,得意洋洋地叼在嘴里,它们站在尸山上面,
“画布被撕坏了,画笔是一把把长长的刀,直直地插-进画里面,画布是皮肤,里面流出血来
。画插在地里面,画框是黑色的,一张张整整齐齐地排着,就像是墓碑一样。”
“我也在一副画里面,小路是巴黎蓝的颜色,天空是品红混了洋红,血一样干涸了快要顺着地平线流下来,我顺着小路走进画布排成的墓地里面,看见被-插-进地里面的画像上面有着一张张的背对着我的黑色人影。”
“然后呢?”
艾宝英都听得眉头紧皱,他也不再在纸上写着什么,手里面的录音笔按开了。
“我觉得这些画像里面人的身影都很熟悉,像是上辈子已经到了地狱里面的人,但是我却一个都认不出来……”
楼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趴在了桌子上面,将头埋进手臂里,声音低得就像是梦呓。
“我在一块画像墓碑前停了下来,前面没有路了。
“一只乌鸦从我的头顶飞过,丢下来一只腐烂的左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手,我可能已经没有手了。我只是很痛,我一直都在痛。”
“画像里面的人慢慢转过身来,我能看见他的侧脸,一点点地慢慢转过来。他的脸已经腐烂了,却还是能认出原本的样子。
“我很害怕,我……”
他咽了下口水,已经稳不住自己的尾音了。
“不用怕,我在这里……告诉我,你到底在那张画像上看到了什么?”
艾宝英尽量保持着轻缓的声音。
楼谏的指甲浅浅掐入到了肉里,他将头埋进手臂里面,眼前一片黑暗。
他觉得自己的左手痛得要命,手指像是再次被人狠狠折断。
身子再次开始发起抖来,几乎是强行逼着自己将最后的那几个字吐了出来。
“我,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
楼谏又花了好一会的功夫才重新平静下来。
艾宝英转身去给他发了一首轻缓的钢琴音乐,又将窗帘彻底拉开了,阳光透过玻璃热乎乎地照进来,医院外面的草坪已经成了很沉的碧绿色,不是春季的鲜嫩,但是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楼谏的身上被晒得发烫,泡在阳光里,全身都被照得透亮澄明,这才感觉自己稍微好了起来。
他第一次来艾宝英这里来看的时候,就被对方诊断有中度焦虑。
艾宝英比较好的一点就是,他不仅是精神治疗师,也就是精神科出身的正经医学生,还在后来工作后觉得和他的职业精神不合,辞职去重新读了港大心理学的硕士。
这样一通折腾下来,也就亏得他是个家里不差钱的公子哥才行。
按照他的说法就是,精神治疗师只是药物治疗,心理咨询师只是语言治疗。
但是如果真的想要治好一名患者,单纯的药物或者语言都是不够的,只有双管齐下才能彻底疗愈。
牛奶已经凉了,他又给楼谏端了一杯热水来。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总是这样推三阻四,我不清楚你的症结
所在,也没办法给你解答啊!”
“嗯……”
楼谏慢悠悠地喝水,眼睛空空的。
“你让我想想,主要是我之前遇见的事情实在是太惨,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哈哈?”
艾宝英明显有些不信的样子。
“我从业这几年来什么事情没见过?你可真是小看我了。”
楼谏小声说:“我怕你听了要报警……”
艾宝英:“……”
这是不是就有点太夸张了?
楼谏思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