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秦修背着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回到自己的地盘,轻巧地将人放到榻上,又摆上几颗夜明珠用以照明。
喝了太多酒的白术睡得很沉,秦修莫名的很有耐心,坐在榻沿,伸手捋了捋散落在被褥间的黑发,然后解开他眼睛上的纱带放到一边。
夜明珠的光辉下,白术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平时总带着笑的唇角没有弧度,眉斜长微弯没入鬓角,黑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点阴影,少了温和,多了冷冽——这张脸再完美也毫无疑问是一张男性的面孔,并不带一丝女气,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张极俊的脸,可是秦修觉得,这张脸在引诱自己。
不对,应该说这个人的浑身上下都在引诱自己,声音、呼吸、心跳、触摸、气味……
女人的声音娇柔婉转,白术的声音是清润磁性的,放低了会很痒。
女人的呼吸很软,白术的呼吸是平缓微暖的,扫在肌肤上会很舒服。
女人的气味带着脂粉香,白术的气味是掺着药香的,闻到会很安静。
女人的触碰是轻软无骨,白术的触碰是酥麻带电的,抓紧的时候会想要更多。
他抱过女人,知道女人有多柔软,也清楚地知道白术不是柔软的……可偏偏就沉溺进去了。
手无意识地来回抚摸着解下来的白纱,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拥有一个人,光看着就有一些蠢蠢欲动的东西从心里涌上来,让他抑制不住的想……触碰。
迄今为止各种各样的事物走马灯的流过,只有这人表情声音和动作愈发清晰,暝殿狼狈不堪也好,原州义无反顾也好,代替他承受罪孽也好,凡间界舞剑换灯也好,全都挥之不去,但又岂止是挥之不去的焦躁煽动着情绪?他记得那双眼睛曾经灵动的时候有多幽邃,线条优美的脖颈,色泽微暖的嘴唇……
如果能触碰这个人,他会怎么样?
于是,他这么做了。
在俯身印上觊觎了一整夜的嘴唇后,醍醐灌顶,所有东西都清晰了。
那是比逆天篡命更疯狂的想法——占有主角,让主角成为他秦修的东西。
这种想法似乎已经蛰伏于身体中很久了,一直在某处酝酿着,终于在今夜成熟。
他喜欢征服、喜欢抢夺。
一开始,他将打败主角当做一种挑战。原州之后,他觉得打破规矩,修改天命更叫人着迷。
翁白术,正好是“不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更加让他蠢蠢欲动。
所以现在,他觉得没有什么比拽着这个龙辰之命的主角一起踏破剧情更刺激的。
莫道曾经说过,真心不死不灭。所以他从来都顺应自己内心的情绪。
秦修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睡颜安静的人,心里苦笑了一下。好了,这下想全身而退也不行了,食髓知味,亲吻的感觉原来这么美妙……
龙辰之命的天眷者,是属于他的。
是的,既然他占有了白术的恨,那么爱也要是属于他的。
无论是温柔还是暴戾,都是他的。
秦修收敛心神,直起身,移开视线,替白术脱下酒气熏熏的外衫,自己也脱履上榻,盘腿到他旁边,屈指结印,将那道寄于他身体十数年的符箓拔出,手指轻动,淡蓝的符箓被燃成了灰烬。
在确认自己要的是什么之后,就要为了将其占为己有而做准备。
这夜白术睡得不好,梦魇缠身。酒麻痹了身体,却缓解不了压抑太久的焦躁,半醒半梦,破碎的回忆在不停的闪掠,他就像被束缚在躯壳里的灵魂体,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亲眼看着自己被抛弃、被孤立、被欺凌、被欺骗、被利用,然后魔障心眼,一念入邪,什么都改变不了。
因为他的妄念,六竹、暮月、青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接一个死在面前。
他紧闭眼睛不去看,却逃不过那些痛苦的惨叫,他捂着双耳、挤着脑袋,歇斯底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助痛苦,压抑而窒息。
这些画面不停地切换,一次又一次让他感受失去的痛苦。
他想醒过来,身体却沉重得动弹不得,被动地去看那些惨痛的记忆。
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世界,他明明想拥抱温暖,却只抱到一团冰凌,刺得他满身都是血。他要的永远不属于他,所以阴郁、所以绝望。
在他还不能站稳的时候,给了他太过强大的力量——这就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他看着自己不断的在屠杀。
有罪的、无辜的。
鲜血的味道,一边贪嗜一边厌恶。
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入魔了,可是控制不住双手,被血蒙蔽双眼,向着无底深渊的黑暗更深处下坠。
良心、罪恶。
善意、憎恨。
身为人的良知与堕为魔的嗜血。
多庆幸也多可悲,他竟然没有疯。
他在两者间挣扎沉沦,没有人能将他解救出来。
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生我为何?
那么黑暗痛苦的人生,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就此结束不好吗。
他无数次在心底叫嚣着毁灭一切,但是这些都生生忍了下来。
直到天地颠倒,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孩揪着他的衣襟破口大骂——
被人欺凌的时候,教他去反抗,入魔阴郁的时候,揪着他斥骂,偏执发狂的时候,跟他扭打。以一种极其粗暴却又异常有效的方式撕开了他的魔障。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却又不得不互相扶持……
胸口的压迫感终于逐渐褪去,粗重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缓。最后在酒劲的作用下,重新陷入睡眠。
次日正午,日至中空,竹帘掩住窗外的日光,屋里晦暗,空气沉沉流动。
床榻上被褥凌乱,呼吸匀长,二人都还在梦中。
白术迷迷糊糊转醒,宿醉导致脑袋还有些昏沉。隐约察觉身边还有个人,昨天陪自己喝酒的是……一凉?
白术木然的眨了眨眼,没有束缚的感觉,眼纱被解了,然后动了动手指,摸到手边的发丝,一怔。
在凡间界,他给这个人擦过很多次头发。
离得很近,额抵额,呼出气息都能扑在彼此面上,空气中都是暧昧的气息。
他们同床共枕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这么靠近。
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记得昨夜跟一凉喝酒……然后呢?
脑袋混混沌沌,努力回想昨晚的事,除了眩晕感没有其他,倒是梦魇发作一事还记得。
情绪已经压抑到这种程度了吗……
白术虚握着指间的发丝,眉头难得紧锁,不能再待下去了。
手慢慢往上移,摸到秦修的衣袖,又用神识探查一番,旁边的人经脉灵气充盈,没有受伤的迹象,心里这才放松下来。
听得耳边的呼吸绵长,像是还在沉睡,便打算起身离开。
但刚坐起身子,手腕就被拽住了,身后的声音并不像刚醒,“做什么。”
白术顿了顿,开口:“时候不早了。”宿醉后的嗓音有些干涩。
言下之意就是该起床了,秦修没有放开他的手腕,撑起身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你昨晚醉了。”
白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昨天克制所有情绪,压下所有戾气和杀意,让自己离这人远一些,可是现在一切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