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衡自从去书院复学以后,每日的心情都奇好无比。
每回进家门他几乎都是蹦蹦跳跳进来,还憋着一箩筐的话要跟家里人说。
他先是到宋飞鸿那显摆着背了首诗词,获得围观左邻右舍一众乐呵呵的夸赞。
转而又到纪嫣那里有模有样地写了几个字。纪嫣看着儿子这一手横不是横竖不是竖的字,笑着夸了几句有进步。
等儿子屁颠屁颠走后,她默默对自己说,莫慌,慢慢来,家里还有两箱宣纸够他用的。
宋墨玉正在厨房里调面糊,听到这欢快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喊道:“你跑这么快,小心把那几只鸡踩死!”
宋之衡陡然听到他姐的声音,他心里想的是我哪里快了,身体却立即做出反应,瞬间放慢了步子。
他慢下脚步和围着他的几只小鸡追来追去,转而才满头大汗地进了厨房。
“姐,我好渴。”他边说边去水缸里舀了一大碗水,咕咚咕咚喝下,也不顾水顺着嘴角沾湿衣裳。
宋墨玉瞅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尤其高兴。难不成在书院被夫子表扬了?应该不是。宋之衡到底还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的。如果他被表扬了,估计早一路喊着回来了,逢人就要说一句。
宋之衡见宋墨玉不说话,立马绕到宋墨玉身边:“你怎么不理我?你猜我今天在书院干什么了?”
宋墨玉吐出两个字:“读书。”
宋之衡满肚子的话憋着:“你再猜。”
“我不猜。”
“你猜吧你猜吧。”
宋墨玉被他烦得没办法,一刀剁在砧板上:“我猜你会被我打一顿。”
宋之衡现在知道他姐疼他,每回打他也不是真打,眼睛亮晶晶的:“算了算了,不猜就不猜。姐,你实在太有名了。前几日我刚去,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后来听说我姐姐是你,他们一下学就来找我玩,说你做的木桶饭、酱香饼还有卤菜多么多么好吃。但是他们好多起晚了都买不到,问我能不能找你走后门,帮他们带饭过去。”
宋墨玉笑笑:“那你怎么说的?”
宋之衡挺了挺胸膛,直接来了一波场景重现:“咳咳。我这么说的。我姐的饭菜当然好吃了,还都是别家没有的,价钱还便宜。可惜我姐最近在准备开饭馆,很忙的,现在还每天能做八十份就不错了。等宋家好食开起来了,我姐还会做更多好吃的,保证你们没见过没吃过,到时候我肯定给你们带饭。你们可以先在我这里登记,还可以拼单,开业十天满多少文可以抽奖。”
宋墨玉笑出声来,没想到弟弟把她平时说的那些新奇词语都记下来了:“没白疼你,还知道给我招生意。你还知道登记呢?”
“那当然了。你看我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了。到时候你的饭馆开起来,他们先给我钱,第二天我再把饭菜给他们带过去。”宋之衡掏出来一张纸。
宋墨玉借着光认了半天,皱着眉头:“你这写的都是啥?”
“这个是王,这个是杨,这个是……”宋之衡的字只有他自己认得,要多潦草有多潦草。
宋墨玉:“这位书法大师,您能认得自己的字真不容易。”
“哼。”宋之衡把这张纸当做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又四处张望,“怎么没看到陈哥哥?”
“他在饭馆里,今天有些米面要送到那边的仓库去,他在那接收。等我做完饭,他应该也差不多了,你就去叫他回来吃饭。”宋墨玉继续调着面糊说道。
宋之衡点点头,眼睛随着调和的面糊转圈圈:“我想吃。”
“你咋什么都想吃,你知道这是什么就吃?这还是生的!”
“这什么?”宋之衡眼巴巴地看着。
这面糊和他以往见过的不一样。以往的都是白的面糊,这个是淡黄色的,闻着还有鸡蛋的味道。在装面糊的盆旁边还放着一盘子鸡爪和一盘切好后腌制过的五花肉条。
五花肉条是用姜片、胡椒粉、花椒粉、料酒、白糖还有酱油加一块搅拌均匀后腌制过的。
自从摆摊赚到钱后,宋墨玉便在厨房搭了一个架子专门摆放她的调味料。当然有些确实是她去香料铺子买的,有的则是她偷偷摸摸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然后全都说成她在铺子里头买的。
世上最不容易戳破的谎言就是半真半假的谎话。
“用鸡蛋液调的,一会我要炸小酥肉和虎皮鸡爪。”宋墨玉道,“过几天要开业了。明天爹和陈司悬要下村去收猪,把猪肉给我备齐。我要给他俩准备点吃的带上。”
宋之衡光听着宋墨玉说,口水就要忍不住了,立马殷勤地去递柴烧火。
宋墨玉笑笑,随他去了。她决定先把小酥肉做了。
面糊已经调好了,用了面粉、生粉、鸡蛋液,稠度调得刚刚好。如果面糊太干,炸出来的小酥肉就会口感很硬。如果面糊太稀,炸出来的口感就会很柴。这个中的度还是得靠自己把握。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小酥肉是在家里过年的时候。爸妈都在酒楼里忙着给客人备宴席。别人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在家里筹备年夜饭。
奶奶起了一大锅油,然后炸虎皮鸡爪、糍粑、油豆腐、小酥肉……
她那时候才五六岁,年纪小所以馋嘴得厉害。
奶奶在厨房里炸这些过年的零嘴,宋墨玉就在旁边杵着。她名义上是跟着奶奶学厨,实则出锅一只她便吃一只,吃得油光满面,十根手指头都锃光瓦亮。
奶奶最后看着光秃秃只剩油星子的盘子,也不骂她,就是无奈地摸摸她鼓起来的小肚子怕她吃多了积食。
奶奶问她好吃吗?
她点头如捣蒜。
然后便看到奶奶又开始炸新的一锅,笑起来脸上都是皱纹,奶奶对她说:“那再给我们墨玉炸一锅。”
宋墨玉可能真的是吃饱了,或者是不好意思,洗干净了手对奶奶说这次让她来炸。她人还没锅高,垫了张椅子,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片挂好面糊的五花肉放进油锅里。
油锅滚滚,响声四起。
宋墨玉那时候胆子也不大,硬生生地忍着被油崩的风险炸了半盘子。完事后她捧着她炸的那半盘子给奶奶,奶奶尝了一个就开心得不得了。抱着宋墨玉一顿猛夸,说她第一回炸就能炸得这么酥脆。
虽然这夸奖的话多少掺杂点水分,但宋墨玉心里别提多美了。
那是宋墨玉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给家里人做饭,看到她们吃得这么开心,比自己吃更开心。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宋墨玉开始了想成为一名厨师的想法。
不是因为家里有传承多年的酒楼,不是因为亲人都从事这个行当,就是因为开心。她就是想看到别人吃到她做的饭菜后,那副味蕾完全被满足的模样。
做炸酥肉并不麻烦。
宋墨玉选的是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太瘦的肉炸起来太柴,肥瘦相间的才能香而不腻。
宋之衡把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油已经开始冒泡泡。
宋墨玉朝弟弟挥挥手:“你先出去玩吧,小心等下油绷着你。”
宋之衡谨慎地点点头,挎着自己还没摘下的书袋子道:“姐,靠你了!”随即赶紧跑了。
宋墨玉笑了笑,夹起一筷子肉条放进油锅里。
她的手速不快不慢,每条肉条都是分次下油锅的,避免它们互相粘连。
没过一会油锅里便飘起十几条炸到金黄的酥肉,滋滋地冒着声响,浮起一阵油炸物的香气。
宋墨玉见颜色变化后赶紧拿笊篱捞起来。等到一盘肉都炸完,她又用笊篱捞着刚才炸好的酥肉进油锅里复炸。
炸小酥肉复炸这步是必不可少的,只有这样酥肉才能酥脆不回软。这时候趁热吃,保证口感永生难忘。
她把炸好的小酥肉放在一旁控油,然后又在上面撒了一点点胡椒粉增香。
“嗯,和以前奶奶做的一个味。”宋墨玉小尝了一口,满意地笑笑。
她又用辣椒粉加盐调了一个干碟放到一边,到时候家里那几个爱吃辣的可以蘸着干碟吃。
“什么时候做顿火锅吃好了。等天气不热的时候吧。”宋墨玉自言自语道,不能再想了,再想她怕自己不争气地流口水。以前一个月要吃一回火锅的人,哪里受得了想这个!
宋墨玉拿过一旁的鸡爪。之前做过卤鸡爪,卖一文钱一只。宋墨玉打算做虎皮鸡爪试试,如果家里人都喜欢,就把这道菜也加到饭馆的小吃菜单里。
虎皮鸡爪做起来也不难。只是炸小酥肉需要一大锅油,炸虎皮鸡爪则只需要分之一。油太多炸起来无异于火山爆发。
鸡爪是宋墨玉提前处理焯过水的。
等到油温约有七成热后,她把灶台里的火弄成小火,然后把鸡爪倒进去盖上锅盖。
锅里噼里啪啦地炸着油花,宋墨玉耐心地等着,哼着歌:“你啊再黑也别害怕,萤火月光做引路的灯塔,我们风作伴梦作马,追啊迎啊最热烈的年华~”
等歌唱到记不住词,锅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宋墨玉打开锅盖,用铲子把鸡爪翻了个面。有的鸡爪表面已经起了虎皮条纹,呈金黄色。
“宋之衡,去叫陈司悬回来吃饭!”宋墨玉打开厨房大门嚎了一嗓子。
陈司悬勤勤恳恳在宋家好食守了一天,当然少不了让陈平暗中帮忙。仓库里米面粮油一应码得整整齐齐,起码够一个月的量。
“公子,有人来了。”陈平稳住气息,侧耳朝着饭馆大门口听去。
不用陈司悬说,陈平便跃上房梁,闪了个没影。
宋之衡急匆匆地跑进来,他揉揉眼睛:“什么东西嗖一下就过去了?”
陈司悬把撸上去的袖口放下,镇定自若:“没什么,可能是只猫。”
宋之衡点点头,连拉带拽:“走吧陈哥哥,我姐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都是用油炸出来的,去晚了就不热乎了!”
陈司悬立即反手拽起宋之衡,跑得飞快:“不早说!快走!”
差点没把宋之衡拖得飞起来。
宋之衡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嚎出来:“饭馆还没锁门呢!”
跑得快起飞的陈司悬停下,恨恨地转头啪嗒一声锁好门。这破锁,真耽误事。
宋之衡看着他锁门用的那劲头,仿佛能看到陈司悬浑身都是怨气。他咽了咽口水:“哥,其实也不是很急。我出来的时候,菜才刚出锅,绝对冷不掉。”
陈司悬哪里听得进去这话,脚步飞快:“走!”
一大一小在夕阳下跑出残影。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下来,周遭的商户也已经闭了户。只剩门口还挂着两盏灯笼。
从阴凉的小巷子里忽然走出来两个人。他们俩个头差不多高,但一个胖点,一个瘦点。他俩脸上用块黑布蒙着面,手里提着两个桶。
桶里是腥臭的鸡血和狗血。
两人拎着桶走到小饭馆面前,彼此对视一眼过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刷子。两人见街上还有人影,连忙躲到一根柱子后。
“让我们写什么来着?”胖点那个问。